不能讓老師發現的霸凌日記(摘要)

一、「什麼」藏在裡面

恍恍惚惚、恍恍惚惚。

意識朦朧的培雅浸在濕冷黏稠的液體裡,那液體來自她的體內,當脫離身體的那一刻隨即變冷。她不得不醒來,睜眼所見竟是不斷從身下蔓延的暗紅,散發著令人作噁的腥臭。

她緩慢舉起右手,一陣小小的血雨當頭淋落。手腕處一道明顯的裂口,鮮血從中灑出,點點落在她蒼白的臉頰上。即使那道裂口深得無法看穿,培雅卻感覺不到疼痛,只猶豫是否該任血流乾至死?
手腕的裂口突然被撐大,原來有「什麼」藏在裡面。她驚慌望向裂口,驚見一對藏在肉中深處的眼睛。她開始害怕,可是能逃到哪裡去?擺脫不掉的,那東西就在她體內。

數根沾血的纖細手指忽然從肉裡鑽出,奮力撐開兩邊的血肉。培雅嚇得亂揮右手,想將手臂連同裂口裡的「什麼」擺脫掉。可是太遲了,那東西終於得以脫身,赤裸墜地如嬰兒誕生。

從中爬出的居然是個女孩,她抱著膝蓋不斷發抖,沾滿鮮血的長髮凝結成束,凌亂披散在身。女孩的視線穿透掩面的長髮直瞪培雅,怨憤得令培雅寒毛直豎。

女孩突然發難,緊緊扼住培雅的脖子。培雅奮力抓住那女孩的雙腕,想阻止她。但女孩似乎非要培雅的命不可,掐得死緊,無法獲取氧氣的培雅臉龐越漸死白,她不懂也不明白,直到看清那名女孩的容貌,頓時愕然。

培雅不再掙扎—

原來那個女孩是她自己。

驚醒的培雅慌亂著撫摸頸子,被用力掐住的窒息感仍然鮮明殘留。她深深呼吸幾次平復情緒,重現夢境般不安地舉起右手,幸好手腕光滑無傷—只是惡夢。

她抹去額頭冷汗,打開手機,時間顯示是凌晨五點十六分。房間悄然無聲,彷彿所有的聲音都在此死去。沒有窗戶,近門處的小夜燈是唯一光源,鵝黃色的光映照半邊房間,另外一半掩藏在陰影裡,培雅正好身處兩方交界。

她轉過身,背著光將棉被抱進懷裡,用力抱緊,然後又嫌還不足夠似地把頭跟著埋入棉被,爭取到稀微的安全感,直到雙臂開始乏力才慢慢鬆手。

培雅改作仰躺,茫然望著天花板,小夜燈燈座的影子順著牆壁延伸,像攀附在牆面的畸形怪物。她仍抱著棉被不放,這種胸口被壓迫的感覺多少令她安心,被不安啃蝕的缺口似乎短暫被填補起來。

發呆之間,睡意逐漸消失殆盡。她知道是無法睡回籠覺了,索性起床換衣。脫掉上衣之後,露出的胸罩是學生常見的白色樸素款式,鎖骨跟肩膀有幾塊顯眼的瘀青,手臂則有幾道已經結痂的抓痕。雪白的大腿同樣有傷。

她套上制服,從下到上依序將鈕扣扣起,然後是裙子跟過膝黑襪。她特地將襪口拉高好擋住膝蓋的瘀青。單從外觀來看,根本察覺不到她身上竟然藏著這麼多傷。

一打開房門,首先迎接她的是淅瀝的雨聲。她湊近窗戶,外頭落著灰色的陰雨,淋濕的巷道顯得顏色更深,像蒙著一層令人不快的沉重陰霾,同樣顯得陰沉的還有培雅自己,雖然她的五官精緻,但眉宇間藏著陰影。

這間屋子坪數不小,傢俱因為勤於維護所以像是新買的,比起日常的實際使用,它們更近似展示品。這是二姑姑的習慣使然。雖然整體算是不錯的環境,但對培雅而言也只是好看罷了。她更想要的是個真正的家。

經過二姑姑與姑丈的房間時,培雅刻意踮起腳尖放輕聲音,因為二姑姑禁不起吵,哪怕是一點腳步聲都會讓她的神經質如狂風暴雨般引爆。最初住進二姑姑家時,培雅不幸地體會過,從此學會教訓。

培雅從玄關口的傘桶拿了傘,小心翼翼轉開門把,一如往常盡可能無聲地關門。在確認沒有驚動二姑姑之後,培雅緊繃的神經終於得以放鬆。

她撐傘穿越社區中庭。雨勢不小,路面積著大大小小的水窪,每當踩過時就會有各種小碎屑沾附在皮鞋上,書包跟裙擺也被雨打溼,真是糟透的天氣。

時間太早,還不到公車的發車時間。培雅轉進巷裡的超商,打算先解決早餐。在自動門打開的音效之後,竄入鼻腔的是暖和的咖啡香,還有茶葉蛋的醬油氣味。

「歡迎光臨!」店裡傳出店員的招呼聲,不過只聽見聲音卻沒看見人。

培雅猜店員大概是蹲在貨架旁整理商品,不再留意,逕自從鮮食櫃挑選了三明治跟奶茶。正要結帳時發現店員已經回到櫃檯。是個戴著眼鏡的男大學生,看起來很客氣,帶有一種世故的成熟。可惜略顯寬鬆的制服讓他感覺有那麼一點邋遢。

「一共四十九元,收您五十。找您一元跟發票,謝謝。」面帶微笑的男店員像設定好排程的機械,照著流程俐落結帳。

培雅挑選窗邊的位子坐下,隨著天色越亮,經過窗前的人車跟著增多。接連不斷的雨珠打在玻璃窗上,卻沒進入培雅的視線,只能認命地蜿蜒滑落,消失在牆下陰暗的青苔裡。

培雅盯著窗外,久久才咬下一口三明治,卻如同嚼蠟般完全沒有滋味。她微皺著眉,看上去很是憂鬱。
如果可以選擇的話,她真的不想去學校。培雅手按著鎖骨,瘀青的部份仍隱隱作痛。可是退縮的話就輸了,她不甘心,不肯退讓。這些念頭讓培雅沒了胃口,乾脆放棄無法下嚥的早餐,背起書包離開。

經過櫃檯時,店員突然叫住培雅。她困惑地停下。

「你不要緊吧?」店員關心問道。就像撞見不小心跌落池子的小動物,急著想伸出援手的樣子。雖然是出自一番好意,但實在太突然了。培雅尷尬得無法應對,下意識避開視線,正好瞄到店員的名牌—

劉傳翰。是他的名字。

「我不是要搭訕」店員尷尬的程度不下培雅,著急澄清:「因為你看起來狀況好像很糟」

的確是很糟糕沒錯,真的這麼明顯?培雅都沒發覺原來她的心事都寫在臉上,憂鬱得令人無法忽視。最後她搖頭,選擇不再理會好心的店員。在踏出溫暖的超商後,冷風挾著冰涼的雨水撲面,培雅拿出髮圈將頭髮紮起,這比長髮披肩的樣子更讓她有安全感。然後她深吸口氣,將所有釋出的不安用力地吸回肺裡,強制隱藏起來。絕對不能示弱。是時候該上學了。

因為寄居在二姑姑家,培雅只能被迫轉學,幸好國中的轉學手續還算簡便。不過二姑姑家距離學校有一定路程,所以培雅得搭乘公車通勤。

雨天時的乘客較平常來得更多,公車行進的速度卻是更慢。培雅搭到車時已經沒有座位,只能跟著其他沒得坐下的乘客抓著扶手,隨著開開停停的公車不斷搖晃。

培雅在七點半之前抵達學校,守在校門的生教組組長囂張地睥睨進門的學生,彷彿山寨的山賊大王,學生們則像從各處抓來的奴役。培雅已經習慣當作沒看見,更別提向生教組長問好,刻意遠遠避開,直接走往教室。

教室的桌椅歪七扭八地排列,同學依著各自的小圈圈聚在一塊吃早餐大聲聊天。

在班上被刻意孤立的培雅獨自一人,拿出課本溫習。她在過去的班級都是前三名的成績,更有校排前二十名的實力。可是因為臨時轉進,所以沒有被編入這所國中的前段班,反而被分進不看重成績只求學生不要鬧事的班級。

雖然是面臨國中教育會考的重要關頭,周遭的同學卻完全沒有緊張感,只顧著嘻嘻哈哈打混度日。培雅沒有被環境影響而鬆懈,依然對自己有所要求,上課總是最專心聽講,課本也寫滿筆記。當然這是指遇到願意認真授課的老師的情況;反之就選擇自習。不過,課本之所以皺摺累累跟她勤做筆記沒有關係,而是另有原因。

「喂,資優生,一早就在用功?很會裝喔。」隨著不客氣的嘲弄,培雅的課本被粗暴地掃落。取而代之出現在桌面的,是一個戴滿夜市廉價戒指跟手環的手掌,其中幾根手指還塗著很不均勻的黑色指甲油。

培雅壓抑著怒氣抬頭。黑色指甲的主人是個留著齊瀏海妹妹頭的女生,旁邊還圍繞幾名嘍囉樣的女同學,露出看好戲神情的她們全都摀嘴笑著。

帶頭的齊瀏海妹妹頭女生雙手交疊在胸前,站著小混混必備的三七步。還是國中生的她為自己取了「鬼妹」這種煞氣十足的綽號。「就說了你很會裝,被說中不高興嗎?」

培雅默默起身,打算撿回課本,結果被鬼妹一把推回位子上。「上次的事還沒跟你算。放學到西棟的廁所來,知道嗎?你敢不來試試看!」

撂完話的鬼妹囂張地揚長而去,不忘一腳踩過培雅的課本。嘍囉們如訓練有素的忠犬跟在她的身後,回到教室一角屬於她們的小圈圈,隨後傳來各種刺耳的嘲諷。「哈哈哈,你們講話很賤欸!」「她才是賤貨好嗎?有夠愛演。」「臭三八、臭三八。」「放學一定要好好教訓她。去叫二班的人也準備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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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讓老師發現的霸凌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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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讓老師發現的霸凌日記

崑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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