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便當(摘要)

愛情無法治癒精神病

「我以為有人愛我,我的病就會好……可是,我發現兩人關係裡,要嘛一起成長,要嘛彼此折磨,不會有一方治癒另一方這種事。」


▲賈宜秉的午餐從食材搭配到擺盤都很有特色。(攝影|林俊耀)

也許是因為聊開了,四十歲的賈宜秉(化 名)開始自?是神經病,「神經病」在這樣的語境裡,既是自嘲,也是他大半生甩 不開的疾病名詞。問他此病對生活的影響,他說:「你要聽哪一段?我有躁鬱症、社交恐懼、囤積症、戲劇化人格、邊緣性格…」他畢業於國立大學心理系,對心理名詞如數家珍,而讀這個科系的動機就是想了解從十三歲開始即意識到的病症。

「我的結論是,這種病是各種因素交互影響…」換句話說,病的原因可能什麼都是,也可能什麼都不是,追究已無意義, 影響卻是紮紮實實跟著他,賈宜秉精通英、法文,學歷不錯,但他無法工作,有時是情緒低盪,無法出門,更多時候是: 「面對兩個以上陌生人的場合,會很焦慮。」第一次見面採訪時,他坦承吃了抗焦慮劑才能赴約。

畢業至今,他靠著零星翻譯和編寫補習班教材養活自己。經濟狀況不穩,他的午餐也很簡單,這天他吃的是蕃茄飯,配水煮秋葵和玉米濃湯。「我只關心食物能不能順利變成大便,好不好吃不重要。」有時吃漢堡加筍絲,有時是八寶粥加金針菇, 或泡麵加金針菇。


▲隨手有什麼食材,賈宜秉就加在一起。比如照片中的漢堡配筍絲、八寶粥配金針菇。 (賈宜秉提供)

他時常把這些怪異的午餐擺盤拍照上傳臉書,我稱讚他簡直是神經病界的葉怡蘭, 他回說:「能當一個有用的人,受到肯定的感覺珍好。」從小成績優異,期待自己成為醫生之類的社會賢達,而此時他卻說:「我是一個失敗的人、無用之人、社會邊緣人。我缺愛,不受社會肯定,躁鬱症讓我沒辦法發揮具備的才能。」

生病使得他與家人關係疏離,再加上男同志的身份,他渴望建立一個家。就像基督徒在上帝的愛裡得到恢復,他期待在情人的愛裡得到療癒:「現在回頭想,我一直期待自己的男友是一個類似心理諮商師的角色,可以愛我,瞭解我,幫我走出病的陰影。」六年前,他遇到一個大學生,「第一次見面,我們吃了鵝肉麵,他嫌湯油, 看他撈油的樣子好可愛,我就決定要跟他在一起。」愛情沒有理由,撈油也能讓人墜入情網。
交往的日子,賈宜秉短暫成為「正常人」, 可以正常上班,「我還記得在廚房裡看著男友做菜的背影,我告訴自己,要一輩子記住這個畫面,有人為我做菜。」為了「成家」,他在男友學校附近租了房子。關係維持了兩年,家成了牢籠:「住在一起, 我每天看到他覺得好煩…吃飯看他在撈油,我就很生氣,是夠了沒…」一方面是情感淡了,一方面則是習慣把男友當諮商師,所以無忌憚地把所有負面的情緒往男友身上發洩,這是討愛,也是求救。哭喊崩潰的行為背後,是企求男友替陷在情緒迷霧裡的自己指出一條明路。

兩人為小事爭吵,他常陷入歇斯底里,哭喊跺腳,或不斷長篇大論傳訊息叨念對方。「我在兩人關係裡,一直是折磨對方的人。」他明明知道是情緒勒索,卻仍不斷藉由傷害折磨對方來反證自己被愛。 情人走了,他又獨自一人,「我開始有睡

眠問題,有次他來借住我家,那晚我睡得特別好。」愛情沒治癒他,反添新病, 「我以為有人愛我,我的病就會好…可是,我發現兩人關係裡,要嘛一起成長, 要嘛彼此折磨,不會有一方治癒另一方這種事。」


▲賈宜秉希望在愛情裡治癒自己的心病,最後發現自己總是折磨對方。(攝影|林俊耀)

上個月,賈宜秉犯了急性肝病,他自己走入急診室,等待檢查時,他躺在病床上讀書,右床病患有家人守著,左床是一個不斷咳嗽的孤單老人。「我看著書,想著我以後是不是就跟那老人一樣…想到這裡,我就一直哭,停不下來。」為了不讓自己顯得太可憐,下一秒語氣急轉直下又說:「我都沒哭出聲喔,默默掉淚,演戲要內歛,我有戲劇性人格嘛。」

總是笑著說哭的事,就像他住院的晚上, 每隔幾小時就在臉書上貼文,不時說說笑識感了…」愛情不是良藥,它是面鏡子。「所以啊,現在一個人並不見得是壞事…」只是偶爾睡不著而已。

二〇一七年一月十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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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便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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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便當 

鄭進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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