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貧世代:我們在婚姻的路上(摘要)

第一章 走在紅毯的那一天


距離三十歲:一百九十九天

民國一百○七年五月二十六日,星期六的晚間七點十五分,位於台北市士林區崇華海鮮餐廳的「富貴廳」賓客們陸陸續續入坐了,原本預計六點半就要開桌的筵席,一直到了現在賓客都還是稀稀落落沒有辦法正式開始,看來台灣人守時的觀念確實還有待加強。
今天是黃曆上的好日子,宜嫁娶。在同一個場地裡頭除了他們這一場婚宴之外,還有另外一對新人也正在辦喜宴,僅僅只有一道薄如紙的屏風相隔,深怕賓客們將禮金包錯邊了,這樣不僅尷尬而且事後處理起來會很麻煩,還得把原本寫好的名單以及禮金的金額重新謄寫,到時結算起來還得東扣西減,所以小嫻與韻如只好在吵雜宴會廳出入口提起嗓子提醒每位走進宴會廳的賓客。

「王李府婚宴女方賓客請到這裡來喔。」

有將近十五年交情的小嫻與韻如合作無間,一個人收請帖與喜餅卡,一個人收紅包一個人發喜餅,收完了紅包確定禮金的數字,然後用在紅包的右下角寫下金額,另一人則在禮金簿上登記姓名與收到的禮金,以便作為日後回贈紅包時的依據。

結婚收取禮金原本是親朋好友們對新人們的祝福,也算是對這對剛剛踏入人生另一階段的新婚夫妻的一種資助。

只可惜今非昔比,聽說以前辦婚禮收紅包是可以小小的賺到一筆錢,作為新婚後安家生子的補貼,今天你包給別人,資助別人的婚姻,改天自己結婚的時候換別人資助你的婚姻,就像跟會子的概念一樣,如今就不同了,聽說一場婚宴下來加上雜七雜八的開銷,能夠收支兩平已經算是萬幸,更遑論像以前一樣賺了一筆錢。

所以在收到太過低於行情的紅包,小嫻與韻如默契十足的對望一眼,兩人心照不宣,心想這個人到底是太過不食人間煙火,吃米不知米價,還是厚顏小氣呢?但也只能扯著僵硬的微笑送上喜餅,邀請貴賓在一旁的簽名帳上留下尊姓大名,並請就坐。

小嫻是在這幾年出了社會,身旁的老同學們、同事們紛紛步入了結婚的殿堂,每年都要被紅色炸彈轟炸過好幾次,才知道原來包紅包也是有學問的,一般來說包紅包想要不失禮數,除了要包一個漂亮的數字、考慮與新人的親疏程度以外,還要知道當天宴客酒席的等級。

以雙北市的行情來說流水席一桌八千塊錢到一萬兩千塊錢不等,但現在身處在台北市已經幾乎吃不到俗又大碗的流水席,一般的宴會廳一桌至少一萬四起跳,還通常都吃不飽,回家還要順便外帶麥當勞,高級的飯店最少都在兩萬五千塊以上,還不包含服務費與酒水飲料的費用。

今天是高中同學玉娟的的結婚宴,其實應該算是結婚加上訂婚的囍宴,或許是因為一場婚宴要耗費的時間以及人力都太多,近年來已經漸漸很少吃到單純的訂婚喜酒,大多都是像這樣結婚與訂婚一同進行的宴會,這樣雖然方便,但是也會有不少的麻煩,例如……

「小姐,我是女方的客人,為什麼沒有給我喜餅啊?」

年約六十歲上下,穿著高調的大紅色旗袍,簡直比婚宴主婚人還要醒目,脖子上掛著一串珍珠項鍊,帶著一副與項鍊同款垂墜式珍珠耳環的婦人趾高氣昂地說道。

每當她憤怒的跺著腳上那雙鮮紅色的鴕鳥皮高跟鞋,耳朵上的珍珠就會顫動,宛如殺人武器流星錘一般。

「不好意思,請問您有帶喜帖來嗎?女方的喜帖裡頭都有附一張喜餅卡,因為喜餅的份量是計算好的,所以沒有喜餅卡就沒有辦法領喜餅喔。」

小嫻拿起了附在喜帖中的粉紅色卡片,跟那位氣焰囂張的婦人耐心地解說著,但是婦人似乎不是很滿意這樣的解釋。立刻怒氣沖沖、一手插腰、一手指著小嫻的鼻子,以宛如一只茶壺的姿勢,在人來人往的入口前咆嘯著:

「喜帖這種東西早就不知道放到哪裡去了,你們有沒有搞錯啊!我是玉娟的表姑媽,特地從百忙之中推掉了好幾個可以淨賺好幾億的會議,從上海飛回來喝她的喜酒,結果竟然連一盒喜餅都拿不到,是怎麼搞的啊?」婦人怒喝著,耳垂上那一對宛如流星錘般的珍珠耳環隨著她激動的情緒甩動著。

「對不起,因為份量都已經計算好了,所以沒有喜餅卡就……。」

「以我的身份還需要喜餅卡?你們去上海的台商圈打聽看看我是誰?居然跟我要喜餅卡?玉娟可是我從小看到大的,千里迢迢飛回來吃個喜酒,還包了萬把塊的紅包給我最喜愛的外甥女,現在要跟我討喜帖跟喜餅卡?你們有沒有搞錯啊?」

大嬸一巴掌拍在收納的桌面上,桌面震動得差點連剛剛拿來充飢的珍珠奶茶空杯都要倒了,就連男方的收納都默默探出了頭,與小嫻對上眼的時候,露出了同情的眼神,恐怕心想:好險這位囂張跋扈的阿珠媽不是男方的親戚。

只見趾高氣昂的大嬸已經氣得面紅耳赤,站在收納桌前僵持不下,後方還有好幾組等著送禮金的賓客,嚴重影響了他們的進度,小嫻被流星錘大嬸嚇得不知所措時,似乎是跟婆婆同一個屋簷下多年,對於歐巴桑頑固不講理的態度早已司空見慣的韻如立刻說道:

「阿姨,不好意思,不然請您先入坐好不好?等到婚宴結束我們確定了數量再把喜餅給您好嗎?」

「真是不會辦事。」

在接待的招呼之下,流星錘大嬸像施捨乞丐一樣扔下了一只紅包袋,還不忘用鼻孔「哼—」了一聲扭頭走人,終於離開了收納走進了婚宴桌,小嫻與韻如對看了一眼,不約而同地嘆了一口氣,誠惶誠恐地收下了紅包袋清點禮金的金額。

不久之後,身為接待的孝安又一臉垂頭喪氣地走了過來,對著她們說道:

「剛才那個大嬸真不是蓋的。」

「怎麼了?她也擺臉色給你看嗎?」

「她一直嚷著她是玉娟上海的表姑媽,放下一秒鐘幾百萬上下的生意來吃喜酒,堅持一定要坐主桌,然後我就跟他說主桌已經沒有位置可以坐了,她就說他是從小看著玉娟長大的表姑媽,為什麼她的寶貝外甥女結婚他竟然不能坐主桌?吼!真是煩死了!吃個喜酒也要在那裡搞VIP啊。」
孝安模仿起剛才那個大嬸一手扠腰、用鼻孔看人的模樣,小嫻與韻如立刻聯想起她剛剛因為喜餅而大聲嚷嚷的情形,不約而同地笑了出來。

「那後來呢?」小嫻問道。

「後來玉娟的爸爸出來解圍,她才肯乖乖的坐在主桌旁邊的桌子,真受不了!」

孝安嘆了口氣,三人面面相覷後很有默契的苦笑了一下,心想在這樣的大好的喜事裡頭,也不需要為了一個未來再也不可能打照面了人壞了好心情。

賓客們依序入坐了,小嫻與韻如分工合作,小嫻負責加總禮金簿上頭的數字,韻如則數著紅包袋裡的現金,現場的燈光終於暗了下來,婚宴終於要開始了。

小嫻與韻如清點好今天所收的現金確認無誤,把收到的所有現金放進玉娟交給他們的收支袋中,小嫻今天出門的時候還特地帶了一個夠大的包包,將禮金簿與現新包包的最深處、拉好拉鍊,從此時到婚宴結束,包包都不能離開她的視線。

收拾好桌面與禮金簿,低著頭經過了等會新郎新娘要走過的紅地毯,終於找到了男女儐相們所在的桌子,趕緊坐了下來。

燈光暗下,音樂前奏響起,這是玉娟最喜歡的一首歌曲,是周杰倫的〈七里香〉,伴娘挽著伴郎的手從婚宴的入口走了進來,小嫻立刻高舉起手機錄影。

兩個伴娘之中其中一人是小嫻與玉娟的高中同窗沛涵,另外一人則是玉娟唯一的妹妹,目前還在念大學,長得簡直跟玉娟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她們身上穿的是粉紫色的短版外加小澎裙的小禮服,是小嫻看了一整摞新娘雜誌,在與玉娟討論婚禮細節的時候,指著雜誌上的圖片跟玉娟說過自己很喜歡的款式。優雅中不失可愛,而且任何身形的女性穿著都別有一番風味,要是自己當伴娘的時候穿上這樣的小禮服會覺得很高興,若是自己結婚了,也會讓自己的伴娘穿上類似這種款式的小禮服。

小嫻明示暗示著希望玉娟邀請自己當她的伴娘,沒想到玉娟最後卻選了自己的妹妹,以及在高中時期少有交集的同學沛涵當了伴娘,讓小嫻失望了好幾天,覺得玉娟有麻煩的事情時,第一個就想到找自己幫忙,要她陪著她去試喜餅婚紗、買婚宴禮品的時候到處比價、殺價,卻沒有看出來她渴望穿上那件小禮服,當她的伴娘的心思。但結婚當天就是新娘子最大,就算小嫻心中有些不滿,也只能往肚子裡吞。

伴郎伴娘就定位,新郎穿著白色的燕尾服,在所有賓客的注目下同手同腳的走過了紅地毯,臉上掛著靦腆的笑容,似乎還有些緊張,所經過之處快門聲不斷,接受著眾人的祝福。

玉娟的父親牽著身穿珍珠白色禮服的玉娟登場,小嫻不喜歡馬甲上鏤空的設計,不知為什麼最近的新娘老是喜歡露出大面積的事業線,總讓人覺得不夠莊重……不過無所謂啦,新人高興最重要。看玉娟的臉上掛著自信的笑容,緩緩地走向了紅地毯的盡頭……

雨下整夜,我的愛溢出就像雨水。

窗台蝴蝶,像詩裡紛飛的美麗章節。

我接著寫,把永遠愛你寫進詩的結尾,妳是我唯一想要的了解。

周杰倫的歌聲像是在為這對新人的婚禮獻上了祝福,看著這一幕小嫻不禁開始幻想起走在紅地毯上的人,是穿著自己夢寐以求的維多利亞風格蕾絲婚紗的自己,站在盡頭等著她的,是穿著白色西裝的孝安,回過頭以溫柔的笑容望著她……

「喂!妳怎麼哭了?」

坐在一旁的孝安發現小嫻的眼淚已經滾出了眼眶。

韻如趕緊抽起了粉紅色的紙巾塞在她的淚腺出口上。「快擦乾!妝會花掉的。」

「看見這種父親牽著女兒的畫面,無論看幾次都會覺得感動啊!」坐在隔壁桌,恰巧看見小嫻落淚這一幕的中年婦女也用紙巾抹著紅了的眼眶,好像對於小嫻的真情流露感同身受。

「真是……太令人感動了。」

小嫻用紙巾輕輕拭乾眼角的淚,沒有人知道她落淚的時候,腦子裡想到的是什麼畫面?

飢腸轆轆的小嫻夾了一顆名為「花好月圓」裹著花生粉的炸湯圓沾著盤子上的花生粉送進嘴裡,由於她們是最後一個上桌的,炸湯圓早就冷掉還有著濃濃的油耗味,就算沾滿了花生粉都蓋不住那味道,小嫻吃了第一口就放下了筷子,還喝了一大口甜膩的芭樂汁,那股油膩的味道仍消散不去。

殷殷期盼的第一道冷盤終於上桌了,今天跟著新人忙進忙出,幾乎沒有進食,僅靠著手搖杯飲料充飢的小嫻一看見了放滿了生魚片、烏魚子名為「金玉滿堂」的海鮮拚盤,立刻夾了一塊鮮嫩肥美的鮭魚肚生魚片,沾了大量的醬油與芥末就放進嘴裡,芥末的嗆味一下子就直衝腦門與鼻腔,嗆得小嫻連眼睛都快要睜不開了。

「妳這麼餓嗎?吃慢一點嘛。」

坐在一旁的孝安立刻替她倒了一杯油切綠茶,小嫻喝下了綠茶才稍微緩了過來。

「餓死人的,今天一天幾乎都沒有吃什麼東西。」

「又不是妳結婚,幹嘛搞得這麼辛苦啊?」孝安夾了一片烏魚子與蒜苗塞進小嫻的嘴巴裡。「來,多吃一點。」

雖不知孝安這句話是在心疼她累,還是在損她多管閒事,明明就是別人的婚禮,幹麼把自己搞得這麼狼狽?但小嫻卻在心中嘟噥著,她這麼辛苦,說來說去還不是為了兩人以後做打算,經過幫忙玉娟籌備婚事,就可以順便一窺究竟—到底以後自己結婚的時候要怎麼跟婚紗公司周旋?如何用最低的價格購買婚禮小物、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婚宴的預算大約落在多少錢?多久以前要開始訂餐廳?要預留多少的預備桌?要怎麼邀請賓客才不會賠本?這些經驗都將滋養以後兩人的婚禮,都不知道他的苦心。我覺得,也可以傻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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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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