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殘障性權」,一個不能說的秘密…

無聲的吶喊

據說,在一些資深義工和社工的工作習慣中,有一個非必要的預設問題,會靜待時機成熟時向服務對象提出。而那時機,是要在互信建立之後的多年,才可向服務者的耳邊細細探問:「你的性生活好嗎?有性需要的問題嗎?」這一句聽起來帶點挑逗性的問題,卻往往引來連番苦水。
明報周刊第2519期
▲目前,社會對殘障人士的性與親密關係的需要,停留在不談論不處理的階段。

講呢啲, 重要嗎?

至於整個社會,大概何時會談論到「殘疾人的性權」,一般志願組職,普遍會將之排序到最後,因為其他「更重要」的議題正排山倒海而來。「先要做好基本醫療,跟着到起居照顧,然後到無障礙設施……性?做唔到啦。」成立於1995年的《殘疾歧視條例》,主要是防止殘障人士在就業、取得服務等不會受到歧視對待,至於性權,目前無法可依。

陳志剛是香港婦女基督徒協會「殘障與性研究工作小組」成員,本身也是一名視障人士,他認為在眾多的殘疾類支援中,一直沒有關於性的選擇。「無論我們有多大的性需要,香港和好多國家,只認為殘障者能生存、能夠有適當治療,就好足夠,其他事情,通通不重要。這就是為什麼我們的性需要和對性的渴求,在主流媒體,好像是零,而相關服務和支援,都是零。你或者會問,家計會不是有支援嗎?實際情況是,預約社工後,殘疾人士會被勸說,性不重要,健康才是最重要的。然後,社工會建議殘疾人士去做運動,去行山,找一些興趣去學習……這樣便沒事了,這樣就可以忘記對性的需要了。」

殘疾人士的性權,被抑壓,也被否定,無從找到常規的解決方法和支援途徑。試過有一對年輕夫婦,太太在一次交通意外失去雙腿,此後夫婦之間再沒有親密行為。丈夫怕會弄傷太太,太太也覺得身體不完美,沒資格要求先生去滿足她的需要。「他們去看醫生,去聽教會的宣道。對方建議,如果相愛,沒有性行為也沒所謂,想生孩子嗎?其實可以選擇不生孩子嘛。最後,他們找到了一個性治療師,學會一些體位,又使用一些輔助工具,重獲性生活,亦按原來結婚時的計劃,生了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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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性權利包括心靈需要、親密關係、婚姻及享受性愛的權利。(右)「殘障與性研究工作小組」成員陳志剛接觸過一些性工作者,大部分表示不願意為殘障人士提供性服務。

日本有專業性輔助設備和支援

他指出,目前香港沒有殘障人士性支援服務,遇到性的困難和困擾,求助無門,反觀外國已設有相關服務,例如日本大阪機構「NOIR」提供性行為指導,物理治療師會評估有性行為困難的夫妻,提供專業意見和設計輔助工具,讓他們可以如常進行性行為。該機構亦提供一些「飛機杯」(男用自慰輔具),配合特製尼龍帶,固定在關節受損者的手上,讓他們可以透過手淫解決性需要。

2012年,香港婦女基督徒協會「殘障與性研究工作小組」,開展相關的性權運動,例如走訪身心殘障者,進行研究並結集成書,還有考察外地如何支援殘障者的性需要。

四年來,關注殘障性權的人,四出奔走,舉辦講座,聽到愈來愈多一直受到壓抑的聲音。有些嚴重殘障人士會因為性而感到抑鬱;有些放棄尋找伴侶,他們想尋找性服務,想知道性服務的價錢如何。

「殘障人士尋找服務比一般人困難。特別是大部分的性工作者並不願意為殘障者提供性服務。部分願意提供服務的一樓一鳳,工作的地方需要上落樓梯,缺乏無障礙設施。」

陳志剛總結說:「香港政府目前對性服務是採取三不政策:不阻、不拉、不鼓勵。」

換言之,就是選擇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Sandra:讓我坐着 好好談一場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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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段感情,放下了,Sandra現靜待新的愛情來臨。 二十來歲開始,Sandra經常做着同一個夢。夢中,她腹大便便,還有一個小孩子跑過來,向她喊:「媽媽,媽媽!」每次,她都想知道身旁的「爸爸」究竟是誰,但他的面貌模糊,不能確定是什麼人。

被她歸納為同一類的夢境情節還有很多,結識異性、行街拍拖、穿婚紗步入教堂……對象的真正身份永遠是個謎。在Sandra心裏,疑似男主角曾一度在現實中出現過,他叫做「王生」,比Sandra年長十多歲,「成熟、木訥、不靚仔、沒情趣,但不花弗,不會口花花」。這位王先生,跟她一樣,是一個輪椅人士。

有時,她幾乎會把夢境當成現實,「我好喜歡小朋友,可是,我的病有一半是遺傳,如果父母都是殘疾的話,最好不要連累下一代,除非政府送一個給我,不行,萬一我早走,BB會好慘……」

痛可忍 愛也要忍嗎?

Sandra患有先天性神經線纖維瘤,出生時小腿畸形,少了一節骨。六歲前一直住院,手術不斷,更曾試過駁骨,但因身體出現排斥而不成功。八歲時醫生替她做了截肢,早年仍可靠柺杖步行,但腳部的纖維瘤長期壓着神經線,每天廿四小時都在隱隱作痛。

她不曾把痛楚掛在臉上,也不願吃止痛藥。「醫生知道我忍得痛,說我厲害。」她臉帶笑意地說,自小在醫院見過很多比她慘的病人,亦遇過不少好護士,所以對生命很少抱怨。朋友喜歡她的開朗性格,狂蜂浪蝶也不少。「十多歲時,曾有四、五個輪椅朋友同時向我表白,有些現在都已離世了。後來和一個able(健全人士)拍拖,他不喜歡我跟殘疾人士做朋友,後來還發現他已經結了婚,立即斬纜。」

Sandra的愛情觀念很傳統,不接受第三者,也不主張婚前性行為。後來遇上王先生,兩人很少身體接觸,也沒有談及性的話題,只經常相約四處去,到海邊坐,到餐廳吃飯亦由王先生付錢。旁人見他們投緣,便戲稱他倆做「王生王太」,問他們何時結婚,王先生聽罷,不抗拒,也不解畫。

Sandra陶醉於這種曖昧關係,亦礙於矜持,她堅持「敵不動我不動」,結果有時弄得氣急敗壞,「他不說,假若我有其他人追,點知道要不要『去馬』?我說不理他了,但每次一見到他,卻又知道,自己內心還是愛惜着他。」

Sandra理解王先生的顧慮,對方行動不便,容易因天氣變化而隨時離開人世,她有時也會對朋友說:「連自己都照顧不了,怎樣照顧別人?還想生孩子?」

Sandra希望終有一天能感動他,「怎樣定義幸福?我不覺得李嘉誠很幸福,吃鹹魚肉餅我也可以。」一次,她終忍不住在電話內表白,王先生回應說:「我倆的關係只是十分要好的朋友,沒有愛。」他接着說,如因他的出現,害她找不到真命天子,他寧願消失。聽筒旁的Sandra淚流滿臉。

「十年了,我們在06年5月認識的。但他沒傷害過我,只是對感情的看法不同。」

Sandra承認,愛情是她最脆弱的一環,她也想過,如果王生先離開了這世界,她會承受不了。「我契媽也是坐輪椅的,我陪着她度過生命最後的時光,看着她由一個會講笑的人,到身體什麼反應也沒有,很傷心。所以我也下了決心,要慢慢疏遠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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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ndra喜歡小孩,卻認為自己沒機會當媽媽。

渴望親密關係 但現實很難

她的家人一直反對她拍拖,怕她在情路受傷。「你看看自己,哪有人願意照顧你?」聽下去讓人心痛,但不知道算不算是忠言逆耳。「事實上,家中的孫兒我已幫手湊大幾個了。家人這樣說,我是不開心,但我知道他們好惜我。」她也明白,假如對象是一般人,拍拖也不容易,遑論要過見家長那一關了。

08年,Sandra的腳因痺痛不慎跌倒,傷及右膝蓋和脫骱,進行了一場大手術,自此她不得不坐輪椅。後來右邊身經常出現痺痛,原來鼻咽和尾龍骨發現有腫瘤壓着神經線,痛楚不斷蔓延。

她只能用樂天知命去對抗命運。平日,她愛做義工,報讀英文班、營養班以至人際關係班,希望不斷增值,貢獻社會。

「現在放下王生,覺得感情就放開了,要來便來吧。將來的對象,會是輪椅人士,還是一個 able, 聽天由命,不到我選。只要他惜我,肯遷就我,不介意我坐輪椅就好。」 ··· 閱讀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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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故事-殘障性權不能說的秘密

明報周刊

2017/2月 第251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