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持不懈,只為愉悅



為什麼運動讓人這麼開心?


跑者的愉悅感(runner’s high)經常被視為「對不情願運動者的最大誘惑」,文獻上常以帶有脫離現實意味的說法描述之。

一八五五年,蘇格蘭哲學家亞歷山大.貝恩(Alexander Bain)將快走或跑步帶來的快樂形容成一種「無意識的酒醉」,它所產生的興奮,類似古代對羅馬酒神巴克斯(Bacchus)的狂熱崇拜。文化歷史學家威霸.克雷根──里德(Vybarr Cregan-Reid)在傳記《跑過荒野:奔跑如何讓我們成為人》(Footnotes)中,也認為他的愉悅感很像酒醉。「它們就像私釀的威士忌一樣烈,會讓你想攔下與你擦肩而過的每一個人,然後告訴對方,他們有多麼美麗,這是個多麼美好的世界,活著不是很棒嗎?」越野跑者兼鐵人三項運動員史考特.鄧拉普(Scott Dunlap),則這樣總結他的跑步愉悅感:「我認為它等同於兩罐紅牛(Red Bull)和伏特加、三顆布洛芬1(ibuprofen),再加上你口袋裡一張中了五十美元的樂透彩券。」

雖然許多跑者習慣將跑者愉悅感比喻成酒醉,但也有其他人將之比喻為心靈體驗。在《跑者愉悅感》(The Runner’s High)一書中,作者丹.斯特恩(Dan Sturn)描述了他在晨跑七英里的過程中,臉上流下淚水的情景:「我飛得越來越接近神祕主義者、薩滿(Shamanism),以及迷幻藥常用者試圖描述的地方。每一刻都變得珍貴。我同時感受到孤獨與完整的連結。」還有一些人不將它比喻成酒精或宗教,而是拿來與愛相提並論。在一個專門解釋跑者愉悅感的Reddit論壇上,一位使用者分享:「我愛我正在做的事,也愛我看到的每一個人。」另一位則說:「這就像你喜歡某些人,而他們告訴你,他們也喜歡你一樣。」超級馬拉松跑者史蒂芬妮.凱絲(Stephanie Case)則這樣描述她在跑步期間的喜悅:「我感覺到與周圍的人、與我生命中所愛的人相連,並且對未來抱持無限的樂觀。」

活動身體帶來愉悅,還能保你不被淘汰


雖然跑者向來以讚揚運動的愉悅感著稱,但這種美好的副作用並非跑步獨有。在任何持續的身體活動中都能找到類似的狂喜,無論健行、游泳、騎腳踏車、跳舞、或瑜伽皆然。然而,這種愉悅感只會在付出大量努力後才會出現,這似乎是大腦獎勵你努力的方式。為什麼這樣的獎勵會存在?且更重要的是,為什麼它會讓你覺得充滿愛呢?

有關跑者愉悅感的最新理論大膽地主張:人們感受到運動引起的極度喜悅的能力,與我們最早的祖先身為獵人、食腐者,以及覓食者的生活有關。正如生物學家丹尼斯.布蘭伯(Dennis Bramble)與人類演化生物學家丹尼爾.李伯曼(Daniel Lieberman)所寫:「今天,耐力跑步是主要的一種運動與消遣形式,但它的起源可能和人屬的起源一樣古老。」讓跑步使人心滿意足的神經化學狀態,最初可能是用來當作獎勵,以維持早期人類的狩獵與採集行為。由此可知,我們所說的跑者愉悅感,也許甚至能鼓勵祖先彼此合作,並分享狩獵的戰利品。

在人類的進化史中,我們之所以倖存下來,部分原因可能是身體活動讓人愉快。在現代環境中,同樣的愉悅感──無論是透過跑步或其他身體活動達到這種狀態──能讓你的心情變好、使社會連結變得更容易。無論你的目標是企圖感受與社群關係更密切,或是找到一種讓你沉醉、覺得活著真好的運動形式,了解跑者愉悅感背後的科學,就能幫助你更加妥善地利用這些效果。

早餐狂嗑燕麥片,或搶走獅子的獵物?


二○一○年,人類學家赫爾曼.龐澤爾(Herman Pontzer)在尼龍帳篷裡,被獅子們的咆哮聲嚇醒。龐澤爾是杜克大學(Duke University)的教授,當時他人在東非坦尚尼亞北部的埃亞西湖(Lake Eyasi)露營。露營地距離奧杜瓦伊峽谷(Olduvai Gorge)不遠,那裡是兩百萬年前,最早使用工具的其中一種原人物種巧人(Homo habilis)生活的地方。龐澤爾當時在坦尚尼亞觀察哈札人(Hadza)的身體活動習慣,他們是非洲最後的狩獵採集部落。當時龐澤爾與他的團隊只在哈札露營地待了幾天,還在適應環境,他預估那些咆哮的獅子,就在不到半英里處。龐澤爾試圖把聲音拋到腦後,繼續回去睡覺。隔天早上,龐澤爾六點醒來,加入圍在火堆邊的研究小組。當他們在煮水要泡即溶咖啡和燕麥片當早餐時,一群哈札人走進營地,肩上扛著一大塊有蹄動物。這些人也聽到了嚇醒龐澤爾的同一群獅子的叫聲,但他們沒有躺回去睡,而是在黑暗中離開營地、跟蹤獅子,然後偷走牠們的獵物,這種行為稱為肉食掠奪。「沒有什麼比這件事更讓你覺得自己不夠格當個男人了。」龐澤爾回憶:「當你坐在那裡吃著燕麥片時,五個哈札人帶著一隻剛被殺死的羚羊回來,而這頭獵物是他們從一群獅子那偷來的。」

哈札人這種與西方國家生活方式的明顯差異,正是龐澤爾與同事們在坦尚尼亞研究的主題。哈札人生活的環境與現代人類進化的環境相近,而他們的DNA顯示,該族是地球上最古老的人類血統之一。但哈札人絕不是行走的化石。他們和地球上任何地方的人類一樣是進化而來的。不過,哈札人的文化沒有像其他社會一樣迅速改變。對於仍過著狩獵採集生活的三百名左右哈札人來說,他們生存所依賴的策略,就和早期人類所依賴的策略類似。正如龐澤爾的一位同事告訴我,如果你想了解遠古人類的生活是什麼樣子:「這就是你能了解的最接近方式了。」另外,倘若你想親眼看看人類身體與大腦所適應的身體活動類型,這是一個就近觀察實際應用的最佳機會,簡述如下。

哈札人把一天中大部分的時間,都用來打獵與覓食。清晨時男人們會出門,帶著手工製作的弓和有毒的箭,沿路跟蹤任何獵物,從小鳥到狒狒都在他們的狩獵範圍。(龐澤爾第一次和兩個哈札男人一起去打獵時,他們就追蹤一頭受傷疣豬的血跡好幾個小時。)女性則會用上午時間,蒐集漿果和猴麵包樹果實,並從地下挖出澱粉塊莖類;她們會背著多達二十磅的食物回營地,然後下午再出去一次。

美國人六歲達到活動巔峰,之後就……


龐澤爾的團隊向十九名哈札男性與二十七名哈札女性,提供活動追蹤器和心率監測器,並記錄他們黎明與黃昏的活動,作為研究計畫的一部分。平時,哈札人一天中會進行兩小時中度到劇烈的活動,例如跑步;加上幾小時的輕度活動,例如走路。男性和女性之間、或年輕人和老年人之間的活動量沒有差異。若要說有什麼不同,那就是哈札人會隨著年紀增長,而變得更加有活力。相較於美國,成年人平均一天從事中度到劇烈活動的時間不到十分鐘,且身體活動在六歲時達到高峰。倘若哈札人的生活方式反映出人類身體的適應能力,那麼對地球上其他人種來說,肯定有什麼地方已嚴重出錯了。

值得注意的是,哈札人沒有心血管疾病的跡象,而心血管疾病在工業化社會中很常見。與年齡相仿的美國人相比,哈札人的血壓比較低,膽固醇、三酸甘油酯、C反應蛋白2等指數也更健康,這些都是預測未來心臟病發作的血液發炎指標,恰好是你預期在身體活動量高的人身上會看到的結果。大家應該不覺得意外,但龐澤爾告訴我,最讓他感到震驚的是,哈札人身上明顯沒有另外兩種現代流行病:焦慮症與憂鬱症。這是否和他們大量活動的生活方式有關?科學家們難有定論,但很難不這麼推測。在美國,日常身體活動──如加速度計所記錄的──與生活中的目標感有關。即時追蹤也顯示,人們在更常運動的一段時間裡,比缺乏運動的時期更快樂。另外,在人們活動量比平時更多的日子裡,對生活的滿意度也更高。

在美國與英國的其他實驗中,原本具有中度活動量的成年人,被迫在一段時間內持續久坐之後,就會看到他們的幸福感逐漸消失。經常運動的人,如果用久坐活動代替身體活動兩個星期,就會變得更焦慮、更疲倦、也更不友善。當成年人被隨機指派要減少他們每天的行走步數時,八八%的人變得更憂鬱。在變得更常久坐不動的一週內,他們的生活滿足感下降了三一%。根據研究,平均每日行走步數僅五千六百四十九步時,便足以引發焦慮和憂鬱情緒,並降低生活滿足感。然而,一般美國人每天只走四千七百七十四步;全球平均則為四千九百六十一步。

從演化學的觀點來看,人類並非一直都是獵人與覓食者。兩百萬年前,一個重大的氣候事件使地球降溫,因而改變了東非的景觀。森林地區變得更加零散不完整,也徹底變成了開闊的林地和草原。隨著棲息地的改變,食物供應也發生了變化,迫使早期人類到處移動去追捕動物、尋找動物屍體以及蒐集可食用的植物。人類學家認為,這是我們物種演化的轉捩點──那一刻,天擇開始偏愛那些有助於我們祖先跑步的身體特徵;倖存下來的人類,是那些身體可以忍受狩獵行為的人。

隨著演化,人類成了耐力型運動員


跑步本身雖稱不上是活化石,但骨骼會變成化石,因此人類化石的紀錄清楚顯示,過去兩百萬年來,身體結構逐漸適應跑步所演化的外觀。現代人類的前身在四百萬年前就能直立行走,但那些原始人類──他們花部分時間在樹上生活──並沒有長出適合跑步的雙腳。他們的腳既靈活又能彎曲,有長長的腳趾頭,適合用來緊緊纏住樹枝;足部與現代人相似,僵直不易彎曲,沒辦法抓握,但具有更好的蹬離地面能力,在那些推算於一百萬至兩百萬年前形成的化石上,可看到這樣的特徵。大約在這個時期,你也開始能看到直立人(Homo erectus)的骨骼,其大腿骨比早期的原始人類長了五○%、肩膀更寬,前臂也更小──由此可見,人類型態的所有改變,都有助於更有效地邁出跑步的步伐。

就算不看化石紀錄,大家也可以從自己身上觀察到,許多有助於跑步的體格特徵。例如,大塊的臀部肌肉與較長的阿基里斯腱,足以推動我們前進。與其他靈長類動物相比,人類擁有更多能抵抗疲勞的慢速收縮肌纖維;跑步肌肉中也有更多粒線體(mitochondrion),能消耗更多氧氣作為燃料。我們也是唯一有項韌帶的靈長類動物,項韌帶是固定頭骨底部與脊椎的帶狀結締組織,這個韌帶──與其他跑步物種共通,像是狼與馬──可在你跑步時防止頭部晃動。這些全部的適應性變化都說明了,人類早已隨著演化,成為耐力型運動員。早期人類的生存仰賴四處快速移動,因此你天生就有能走得很遠的骨骼、肌肉,以及關節。

長途狩獵不覺肌餓,只因腦子在吸大麻


美國亞利桑那大學(University of Arizona)知名人類學家大衛.芮奇倫(David Raichlen),很熟悉天擇有利於人類形成跑步特徵這個觀點。他自己在研究所的工作成果也有助於建立這個理論,包括二○○五年一篇題為〈為什麼人類的臀大肌那麼大?〉的學術論文。但他被動機的問題給阻礙了。大自然可以建構出一副讓跑步變得更容易的骨骼,但僅憑這點,還不足以創造出一名耐力型運動員。是什麼讓早期人類願意付出這麼多的努力?無論如何,人類似乎應該更傾向於保留能量才對。整日長途行走,為了捕獲更大的東西而用盡你的能量儲備,其實是一種熱量風險。正如龐澤爾所言:「狩獵與採集是一場高賭注的遊戲,其中賭注的貨幣是卡路里,而破產就代表死亡。」整天狩獵採集也可能很痛苦、很累、很無聊。一個空蕩蕩的胃,真的足以讓一個人堅持一整天的狩獵,或是忍受從早到晚出外覓食的需求嗎?

芮奇倫本身恰好也是一位業餘的跑者,於是他開始思考跑者愉悅感。從來沒有人對跑者愉悅感為什麼存在,提出一個好的解釋。如果愉悅感不是長跑所產生的某種隨機生理反應,而是自然界對堅持不懈所給予的獎勵呢?人類的進化有沒有可能已找到一種方法,利用大腦中使人愉悅的化學物質,讓耐力型運動變得有意義呢?芮奇倫沉思著,也許早期人類在跑步時會獲得愉悅感,這樣他們就不會飢餓了。

他推斷這種神經系統的獎勵,必須做到兩件事:緩解疼痛和產生快樂。科學家們早就推測,腦內啡是引發跑者愉悅感的原因,研究也表明高強度的運動可導致腦內啡大量分泌。但芮奇倫想到了另一個可能,是一種稱為內源性大麻素(endocannabinoids)的大腦化學物質。這是大麻植物或大麻所模仿的化學物質,能減輕疼痛與改善情緒,這符合芮奇倫的獎勵體力勞動的條件。大麻的許多效果和運動產生的愉悅感的描述是一致的,包含焦慮或壓力突然消失、疼痛減少、時間放慢,以及感官增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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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丹佛大學的情緒修復運動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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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丹佛大學的情緒修復運動課

蘇曼.查納尼(Soman Chainan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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