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火重生的季節

出發美國前,其實我心裡的感受有些五味雜陳,這是我人生第二次到美國,距離上次來這已是八年前,當時我在南加州工作,放假回來臺灣的時候,遇上了老爸重病倒下,一夕之間,我所熟知的世界全都變了樣。

我的老家在臺東,回到臺北的住處時,第一件事情就是搭火車回家鄉看家人,一如往常的,老爸帶著我和老媽在週末一起去金樽的海港釣魚,那幾天就如我印象中的一樣,兩個男人靜靜的看著眼前的釣竿,偶爾聊聊最近發生的事,就像那些看似平淡的日常,沒人特別注意過的一天。

因為這次回來有些事情要處理,所以我也比平時早了一天回臺北,禮拜天清晨,老媽騎著摩托車載我去車站,我望著東部山脈那剛冒出頭的太陽,那是我記憶中臺東的模樣,可能是那看似平凡卻美麗的日常呼喚著我,我問了老媽:「老爸今天要幹嘛?」

「天氣好,他要去釣魚啊。」老媽說。

聽完後,我便繼續望向遠處那迷人的景象。

抵達車站後,不知為何心中冒出了一個念頭,我叫老媽等我一下,轉身跑去櫃檯換了一張最晚的車票回臺北。回來後,我開心的和老媽說:「走吧,我們去陪爸爸釣魚。」

背著一個大背包的我,買了一份老爸最愛的那間早餐店的蛋餅和紅茶,偷偷的到漁港想給他一個驚喜,基於我爸這個超愛面子的,雖然沒有表現出很驚訝的神情,但從他看見我的眼神和微微上揚的嘴角,知道那是他開心你又回來的唯一言語,因為下次再見到面又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回臺北的幾天後,我在半夜接到了電話,老爸因為高燒休克住進了加護病房,最後因為兩次腦中風的關係,這八年以來無法自理,只能坐在輪椅上給我們照顧,而在那一天之後,我也便沒再去過美國。
我從來沒有想過,那看似平凡的一天,竟是我和老爸最後一次在那熟悉的漁港釣魚。

望向車窗外優勝美地的山谷,我突然想起了八年前的那一天,為了不想影響大家的心情,一路上我努力的抑制心中那悲傷的念頭,只好找些話題來轉移注意力,看著其中一片被燒過痕跡的山坡林地,我好奇的問,這是人為還是自燃的?朋友們告訴我,有可能是自燃的,有時候,森林會透過自燃的方式去除不必要的東西,維持生態系統平衡,這樣才能再長出健康的樹。聽完之後,我不禁感嘆大自然的奧妙。

當我們開向半圓丘(Half Dome)的路上時遇到了交通管制,沿途樹林裡的地面上飄著一陣陣的白煙,可能是因為天氣太乾燥的關係而開始燃起火苗,不過只是輕微的燃燒,火勢並沒有蔓延,我們就這樣一路感嘆著大自然神奇的力量下前進。

在觀賞完壯觀的半圓丘後,已接近黃昏,因為我們住在距離優勝美地車程一個多小時的外圍,沿途山路崎嶇,我們並不熟路況,所以決定早點回去比較保險,結果返回的途中又遇上了交通管制,當時只能卡在車陣中緩慢的前進,約過了四十分鐘後,天也開始變黑了,車子終於可以以正常的速度前進,突然間我們看見前方左邊的森林冒出紅色的火光,迎面而來的是一陣又一陣灰黑色的濃煙,能見度非常低的狀態下我們只能減速前進,但是火勢像是發狂般的加速蔓延,不到幾分鐘的時間,原本漆黑的整條山路全都被大火照耀成如血紅色一般,一臺臺消防車停在路邊,消防人員全副武裝的衝進森林裡控制火勢,坐在車內的我們明顯感受到外面一股熱氣衝了進來,而濃煙也早已開始從車上所有的洞孔飄進,站在一旁的消防人員猛力的朝車陣指揮著,當下感覺就像是電影裡的災難片一樣,所有的人拚了命朝著唯一的出口逃亡,一路上,所有的感受全被恐懼吞食著。

結果那一晚,我們還是摸著黑開在崎嶇的山路回家,我望著後視鏡那漸行漸遠的紅色火光,隨著距離慢慢的變弱,回到山谷裡的路上時,我試著想看清楚窗外的景象,卻只剩一片漆黑,突然間我意識到了此刻的我已在美國這件事,八年前的那天之後,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再回來這個地方,這個讓我想起事情發生的國家。

人有時候很奇妙,在那些過於深切的傷痛事件裡,我們會自動的將事件周圍的所有連結隱藏起來,就像是鑰匙一樣,不讓這傷痛的大門有機會被開啟,但我始終認為,人的大腦有個很神奇的機制,那些過於深切的傷痛雖然會被深埋著,但當我們逐漸的適應了當下的生活後,某天看似平凡的日常裡,你將主動的握起一把鑰匙,並不是因為等到你懂了些什麼,而是像那場森林大火,為了回到生命裡的平衡,必須將放不下的過去給燃燒殆盡,讓新的未來開始生根發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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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顛沛流離的世界裡,你還有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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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顛沛流離的世界裡,你還有我啊

Peter S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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