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影壇扛壩子 麥兆輝在灰色地帶夢想正義

麥兆輝
出生:1965 年
現職:導演、編劇
榮譽: 第22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導演、編劇;第5屆香港電影導演會年度大獎年度傑出導演《竊聽風雲》
學歷:香港演藝學院演員系

聊到興起,導演麥兆輝把上身從沙發椅背拉直了起來。鼻梁上的黑框眼鏡應該是作造型用的,平常也沒看他戴什麼眼鏡,鏡邊的膠板料被飯店會議室裡的燈光照著,泛出水似的光。於是麥兆輝嘴裡吐出來的話語就更有味道,他簡直像自個兒電影裡頭的角色,掐一掐就全是故事。

這些年,麥兆輝已是香港影壇扛壩子之一,出自他手的類型電影幾乎就是品質保證。早在二十一世紀初,香港電影幾乎已繁華落盡,然而他和劉偉強、莊文強聯手打造的《無間道》系列,偏生讓港片吐了一口回光返照的大氣。接下來幾年,他和莊文強的《竊聽風雲》系列,同樣在台港中市場大放異彩。

今年過年,麥兆輝又準備推出自編自導的大片《廉政風雲 煙幕》,這部電影一樣網羅了影帝級的劉青雲、張家輝,他想再撓撓那些人性、權力之間的「灰色地帶」,市場或許又會因此打起噴嚏;從「私菸」的故事開始談起,麥兆輝將剖開人性貪婪與資本社會背後不為人知的病腑。

香港作家馬家輝說過:「香港人不喜歡逗點,不喜歡句號,永遠只喜歡驚嘆號!」麥兆輝無庸置疑就是那個擅長挖掘「驚嘆號」的人。

醞釀劇本 追索凶案內幕知情人士:「導演,不要再問了。」

「○三年。」他很快就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起《廉政風雲》的創作起源,「香港有個案子,大家可能忘了,當年,香港『廉政公署』告走私私菸的菸草公司與可能接受賄賂的海關。」他講華語時,仍帶著濃濃的粵語口音。

「那時候,有個汙點證人,在還沒出庭時,留在新加坡。」麥兆輝稍微壓低聲音說,「然後,他就被三個香港人給殺了。後來沒證人,案子因此也沒了。」他繼續講了下去,「裡面就有很多空間,殺人,走私,跨境,全都在裡面。於是我開始調查,不停找一些人問。」○四年,他遇到一個願意與他分享的私菸商,然而到最後,私菸商只跟他說了一句:「導演,只有很大很大的錢,才可以殺人,不要再問了。」

私菸交易隱藏在層層幕內,黑白兩道關係複雜。而「廉政公署」,對麥兆輝來說同樣神祕,這個單位自一九七四年成立之後,要獨力對付那些橫行無忌的黑道、警察,廉政公署內部的組織架構與形貌卻不為人知。公署難進,《廉政風雲》這個劇本,也因此這麼在麥兆輝腦袋裡醞釀了十數年卻無從拍起。

直到兩年前,他才能窺見「廉政公署」一二。「那時突然有個人打電話過來,是廉政公署的人,他們希望找我為他們拍一個宣傳的電視劇。」於是麥兆輝駕車到了那棟二十五層大樓前停妥,突然,地上冒起了擋車的自動牆,「我心臟怦怦地跳,是不是我貪汙了?」公署門禁森嚴,那是個檢查哨口。

麥兆輝被帶入大樓,進入電梯,接待者拿了一張通行卡,「電梯裡頭竟然沒有樓層按鈕。」「原來那位廉政公署的人,權限只能到G(一樓)、三樓、十五樓,三樓是餐廳,十五樓是他的辦公室。」

麥兆輝三言兩語,已用細節勾勒出機構形貌。終於,他寫出了《廉政風雲》的劇本,足足花了十五年光陰。「驚嘆號」是類型片的靈魂,所謂「情理之內、意料之外」,《無間道》系列談臥底;《竊聽風雲》系列談了股市、地產,資本城市裡有無限光怪陸離、令人詫異的故事,緊繃的表面張力隨時可能因為一點點傾斜,就會揭發出黑白、善惡之間模糊卻驚險的內幕。即使沒看電影,光聽麥兆輝講,都能感受到那種恰到好處的戲劇張力。

然而,再多談上幾句,就會發現,麥兆輝的電影絕不只有一連串的驚奇,他的信念和理想也不僅於此。「提出各種問題,跟世界對話。」麥兆輝笑笑,他拍好看的電影,但有某種他的「正義是非」藏於作品之中。

作為一位創作者,他深知每個「驚嘆號」背後,都有一連串長短肥瘦不等的緣由。麥兆輝善說「灰色地帶」,所謂「灰色地帶」,可能就是黑白之間的距離,無法定義或暫時無法規範的部分。
麥家男人一個樣在灰色地帶裡兀自清醒

「灰色地帶。」他頓了一下接著解釋,「這就是現在這個世界的問題,我很恨。你知道,有些東西不犯法,但是是騙人的。法律這條線沒有問題,黑是黑、白是白,在以前,人的道德標準應該是沒有那麼多灰色地帶的。」言談間,可發現他有某種堅定的善惡觀念。
「我的哥哥是這樣的。」麥兆輝終於談起了自己身邊的故事,「我們家有四個兄弟,我大哥很優秀,中學就到英國讀書,後來大學學的是會計。他回香港後,也當了兩年會計師。但接著,他就離開了這工作,去當了警察。」

當年麥兆輝年紀很小,他老爸老媽很不諒解哥哥的選擇。會計師,那是多麼讓人稱羨的職業,哪有說放就放的道理?「我當時不敢問哥哥,直到十多年後,我長大了,我哥哥才告訴我,他學會計時,是用數字解決一些問題,但後來他真的當會計,他發覺他是利用所學,用數字隱藏一些東西。」麥兆輝笑笑,他知道他自己跟老哥一樣,不願在灰色地帶裡頭迷失。

「我爸爸也是警察。」麥兆輝揚了揚手說,「他當了三十五年,卻還是個最普通的警員。」他老爸一輩子就在警界開著衝鋒車,「當年警察的綠色制服身上有四個口袋,我爸爸告訴我,一開始開車時,他載著別的員警到工作現場。」員警們一抵達,第一件事就是把口袋裡的東西全掏出來,「為什麼?我爸爸也不知道,直到那些人回到車上,才發現他們口袋裡裝的都是錢。」

「我爸爸不想要這樣,我聽過媽媽跟爸爸吵架,說給誰一千五百塊,你就可以升職,但我爸爸就是不要!」出身警察家庭,麥兆輝知道警界並非黑白分明,他想起廉政公署剛成立不久時,「有些警察,每天喝酒,怕被抓,也有鄰居,晚上拔槍就自殺。」「砰」的一聲,榮辱財富都隨生命結束⋯⋯。

無間道臥底原型 兒時記憶爸爸:「他是壞人。他不是壞人。」

他也親眼見過一些無奈的「灰色角色」,「有一次爸爸帶我出去,可能去中環。我才七、八歲,看到一個人跟他打招呼,打完招呼,我爸爸轉身告訴我『這是壞人』。」後來,他又在警局看到此人,嚇得六神無主,再問老爸,爸爸才告訴他:「他不是壞人,他是我在警察學校裡的同學。他沒念完就走了,去當黑社會,大家以為他變壞了。」但那人其實是「臥底」。這樣的經驗,也成為他後來拍出《無間道》的養分。

從小,麥兆輝可能正因看到了「灰色」,「黑白是非」的種子,反而更深深種入他腦中。「原先我想當警察,也以為自己是警察。」後來他因頑皮被學校退了學,父母希望他去英國留學他也不願,接著到了一家建築材料公司工作。

某天工作有空檔,他溜進了中環一間娛樂戲院。「當時播的電影是CarlosSaura的電影《卡門》。」這部片虛實交錯,現代舞蹈演員的真實故事與舞劇交叉重疊。電影結束後,「一、二、三、四秒!」麥兆輝說,「我聽到了奇怪的聲音,聲音是這樣的,呼∼那是『放氣、喘氣的聲音』整個戲院的觀眾全都這樣,幾百個人,都屏住呼吸。我才發現,表演力量原來那麼大。」

後來的故事,大家就很清楚了,麥兆輝、莊文強、劉偉強與《無間道》的誕生,是一連串的堅持與巧合下創造的「奇蹟」。當年,麥兆輝嘗試創作劇本、嘗試執導,票房一直差強人意,寫出《無間道》,又幾度苦無資金,差點放棄。「那是我人生交叉點,我想我拍的戲若是完全沒人看,那我到底應不應該繼續待在這個地方呢?」

最後,《無間道》因結構嚴謹的劇本;梁朝偉、劉德華張力十足的演技,成為港片經典,連好萊塢名導馬丁.史柯西斯都翻拍了這部電影。莊文強曾說:「《無間道》像是一個好久好久以前的女人,會有點厭倦啊。但有時候聽起來又勾起來很多很好的記憶,也沒所謂了。」《無間道》確實是個輝煌的開端,但麥兆輝心裡頭還有更多故事、信念想藉電影傳述。
創作鐵三角分道揚鑣堅持電影必須傳達信念

麥兆輝不認為《無間道》是纏腿的幽靈,也不覺得自己無法創造出超越《無間道》的作品。不過拍完《無間道》後,一路走來,他的電影夢仍難免遭遇挫折。許多投資方見到他就想問:「不如拍一部《無間道4》吧?」巨大的成就,反而成為他們要翻越的山頭。

○六年,麥兆輝、莊文強、劉偉強拍完《傷城》之後,過去的創作「鐵三角」正式分道。因為三人「價格很貴」,很難有「老闆」願意花三人份的價錢請他們合作,他們想拍的電影類型也不同,於是麥兆輝、莊文強終於離開劉偉強,準備下一場戰役。

不過, 許多業界人士,不認為麥、莊少了劉偉強還能大施手腳。有一次,兩人坐在咖啡廳,氣氛愁雲慘霧,隔壁桌的人在大談股市、賺錢,麥兆輝、莊文強一聽有氣,心想:「為什麼做電影不能賺錢,不能為社會做貢獻,而是要做銀行家才能?」

《竊聽風雲》系列的劇本,直接連結到股市、炒地皮等其他商業導演不敢碰的題材,麥兆輝和莊文強,勇敢地將類型片和對社會的省思結合在一塊兒。就像麥兆輝說的那樣,電影不只是賺錢的工具,必須向觀眾傳達一些信念。

無論如何,他繼續前進,他知道電影有時候必須向市場妥協,可能也會遭遇失敗。至於這個世界,因為人性貪婪懦弱的緣故,許多悲傷的事件後頭,也必須被標上「驚嘆號」。

但就像他說的:「犯罪的新聞、法庭的新聞。那些新聞,只能讓我們看到一部分事實,而我想把空白的地方找出來。」在這些驚詫的人性中,麥兆輝嘗試找出「黑白」的可能與價值,「沒有灰色地帶。」麥兆輝如是說。確實,重點大概還在人心,就像《無間道》裡,劉德華的那句名言:「我想做個好人。」

盯著攝影記者的鏡頭,麥兆輝的眼神看起來像說著同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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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周刊 第1154-115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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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月第1154-115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