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史卡拉第老師,我在網站的課程項目中找不到「思考」這堂課?實在很好奇這是那位教授教的?」克拉拉回信問他,
「這堂課的一小部份是台上的老師教的,絕大部份是傳授自妳的同學及台下的人生老師,它存在每個課程中,更存在妳身邊所有人之中。」史卡拉第老師果然像是哲學系的教授,回了四句足夠讓她思考良久的話。
又過了一年,某天克拉拉收到史卡拉第老師寄來的報名表與簡章。「天啊!這位老師真感人,不僅提醒我報名時間到了,還幫我買好了報名表!」她實在找不到理由忽略這件事,趕緊請個假準備準備,但是給老闆的理由是出國探親——她並不覺得,老闆能同意她以後每個星期都得請假去上課。
筆試通過名單公布的那天早晨,克拉拉接到史卡拉第老師的電話。昏睡的她聽到電話那頭激動地說︰「我原先根本沒把握,妳是不是能從一群念財經、理工的高材生中,擠進前五十名?看來微積分妳猜對了很多題,太好了!接下來的中、英文口試,對在國際會議中身經百戰的妳,應該是沒問題的!」他高興得好像是他自己通過考試,克拉拉不禁心想:「難道我們前世就是師徒關係?」
她對這位名教授也沒有特別好,當時只不過就工作之便,請他和普萊亞一起吃宵夜而已。一次相遇、一件小事,在三號出口等她的史卡拉第老師,也在名校EMBA的大門等她。陳之藩當年走出劍橋小火車站,第一篇寫的是〈實用呢?還是好奇呢?〉。EMBA對身分地位當然實用,克拉拉對音樂藝術之外的世界也十分好奇,同等有趣的是,史卡拉第老師和一群陌生人在「思考」的藍天草地等著她。
經過嚴謹的口試,克拉拉和幾位知名企業家,以及默默耕耘的企業菁英,成了「同學」。大家年齡差距很寬,專業領域迥異,每個人左右腦的平衡指數完全不同。「組合南轅北轍,思考的火花才能盛開。」史卡拉第老師在開學前的最後一封信這樣寫著,同時附上一本《卓皮納斯文化報告》(Riding the Waves of Culture),然後他就消失了。直到一年半後,克拉拉才在「國際企業管理」這門課的授課老師名單上看到他的名字。
史卡拉第老師並不是個社交活躍的人,而且總是避開財經學術界的鎂光燈,從不為自己的專業地位做宣傳。他是個古典氣息濃厚的學者,安靜沈穩,在講究知名度的授課教授名單中,顯得有些黯淡。而對一些追逐名師的EMBA學生來說,他的內涵沈靜得宛若山谷中的野百合,需要用慢板﹙Adagio﹚去體會,然而這種舒緩的速度,與學生急板﹙Presto﹚的求知慾望有著極大的不同。
因為對接不上,班上同學出現了兩極化的反應。有些在他上課時很少注視他,而有些則聽得目眩神馳,尊敬之情貫滿眼簾。克拉拉分神觀察教室的同學,突然間,史卡拉第老師叫她︰「妳在法國學過拉丁文嗎?知不知道管理﹙management﹚這個字的拉丁字根是什麼意思?」「啊?抱歉,我忘了⋯⋯」克拉拉尷尬回答。「沒關係,它的拉丁字根是『手』的意思。」他依然堅定溫暖地回應著大家。
「手靠大腦指揮,成就一切大小事,所以管理的靈魂在大腦,它是智慧或愚蠢的輸出站。智慧可以做對的事情或把事情做對,愚蠢就是做錯決定、看錯事情,我們坐在這裡,研究討論那麼多的國際企業管理個案,其實只是希望,智慧多愚蠢一些些。個案,是用來引發思考的。」一門企管重點大課,怎麼被他的幾句話詮釋得像「人生哲學」?
充滿哲學氣質的教課方式,有人感到焦躁不安,也有人在其中細細品味。在慢板的授課與急板的求知之間,幸運或有緣的同學,隨著史卡拉第老師行板的說話速度,找到深邃的企管理念。
在講到跨國企業文化管理的問題時,史卡拉第老師說︰「我們需要一些謙遜和幽默感,以發掘我們之外的文化。準備好進入一個黑暗的房間,被不熟悉的家具絆倒,直到脛骨的疼痛提醒我們東西在何處。」這是他的五堂課裡,克拉拉記得最深的一段話。因為在工作中,最困擾她的就是文化衝擊。她在台灣出生,到法國求學,畢業後再回台北,對她來說,黑暗的房間不只一個。
「我相信妳比別人多擁有一點文化衝擊,這是讓人羨慕的。因為,並不是人人都有機會可以去察覺差異中的樂趣,咀嚼差異中的苦。當你過了那些黑暗的房間,就可以學蘇格拉底說那句話:『我不只是雅典的公民,我也是世界的公民』,優遊自在地活著。」克拉拉畢業那天,史卡拉第老師給她這樣的一封信。
「可是,如果我在黑暗的房間裡走不出來,該怎麼辦?」她經常帶著這個問題,在三號出口等史卡拉第老師回應。
普萊亞音樂會的三號出口,開啟了人生的奇妙相遇。克拉拉每次經過時,總會放慢腳步,在行板中想著史卡拉第老師,在黑暗房間中感受心裡的光。
聽著史卡拉第這首奏鳴曲(Sonata in F minor L.118),總會浮現出老師輕聲對學生說話的畫面,即使窗外飄著冷冷細雨,內心卻有暖暖的冬陽照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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