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奔放的心靈

幾十年前,那時候我還是加州理工學院物理系的研究生,我經常看到一位名叫保羅.謝克特(Paul Schechter)的研究生,坐在兩棟建築物之間的某個長椅上。加州理工學院雖然很小,卻不是一個死氣沉沉的機構,它充滿了腎上腺素。但是,當其他研究生在實驗室裡,狂熱地解著方程式或是焊接電晶體時,保羅只是靜靜地坐在他的長椅上好幾個小時,看起來好像是在做白日做夢。回想那些年,保羅最近告訴我:「當時在加州理工學院有一位教授,每次經過看到我坐在長椅上,他臉上的表情都會透露不認同,就好像他認為,『研究生看起來應該要很忙』。我最棒的點子可都是出自我坐在那張長椅上的時候!」事實上在那些年裡,謝克特在宇宙學方面有許多重要的發現,包括一個不同光度的銀河星數的公式。謝克特多年來一直是麻省理工學院的教授,他現在仍然會坐在長椅上。「我坐在長椅上清理頭腦」,他說,「從14號建築的長椅,俯瞰對面的查爾斯河,感覺非常棒,但是十年前他們把椅子給拆掉了,從此不再重新安裝。史塔特中心(Stata)外面的長椅也不賴。甘迺迪公園裡面,就在查爾斯大酒店旁的那些長椅也是。」

1934年,《紐約客》(The New Yorker)的記者描述了作家葛楚.史坦(Gertrude Stein)的日常:

史坦每天早上大約十點起床,雖然她不想,但是她會喝一些咖啡。她總是憂慮自己會變得緊張兮兮,而她認為是咖啡在讓她神經緊張,但是她的醫生偏偏開了這項處方。史坦有一個為她特製的超大浴缸,必須拿掉一座樓梯才能安裝。洗完澡後,她會穿上一件羊毛大浴袍,寫一會些東西,但是她更喜歡在著裝完畢後,到戶外寫作。

她特別喜歡到安省(Ain)的鄉間,因為那裡有岩石和乳牛。史坦喜歡在她寫作中間的空檔,去看岩石和乳牛。兩位女士,史坦和她的人生伴侶愛麗絲B.托克勒斯會駕著福特汽車四處尋找,直到抵達一處好位置。然後,史坦會走出車外,帶著鉛筆和板子坐在一張摺疊椅上,而托克勒斯會無所畏懼地將一頭乳牛帶進她的視線。如果那頭乳牛似乎不合史坦小姐的意,那麼她們就會上車,繼續去找另一頭乳牛。當偉大的靈感乍現,她會快速寫作,大約十五分鐘左右。但多數時間她就只是坐在那裡,看著乳牛沒做什麼。


諾貝爾獎得主藥理學家奧圖.羅威(Otto Loewi)說他最重要的發現創造性過程如下:

在1921復活節星期天的前一天晚上,我醒過來,打開燈,在一張薄薄的紙上,寫下幾項備忘。

然後我又睡著了。我在早上六點鐘發現在前一晚寫下的一些重要東西,都是潦草的字跡,我無法解碼。第二天晚上三點鐘的時候,這個想法又跑回來了,是一項實驗設計,可以用來驗證我在十七年前所說的,從神經到各別器官的神經脈衝的化學傳遞的假設是否正確。我立刻爬起來跑去實驗室,根據半夜想出來的實驗設計,做了青蛙心臟的簡易實驗。

一個想法可能會在無意識的心靈中沉睡數十年,然後突然福至心靈。


電影導演費德里科.費里尼(Federico Fellini)描述他每天早上的例行公事:「我早上六點起床,在屋子裡走來走去,打開窗戶,在盒子裡翻來翻去,把書本搬過來挪過去。多年來,我一直努力想幫自己沖泡出一杯好咖啡,但這不是我的專長之一。我盡快走到樓下,到外面去。」顯然,費里尼會去四處漫步,好釋放藝術家的想像力。

偉大的數學家亨利.龐加萊(Henri Poincaré)對他的重要發現之一,寫了這樣一段話:

有十五天,我埋頭苦幹想要證明不可能有任何函數,像我所說的那些富克斯函數(Fuchsian functions)一樣。我那時候非常無知,每天都會坐在工作桌前待上一、兩個小時,嘗試很多的組合卻徒勞無功。有一天晚上,我一反往常地喝了黑咖啡而無法入睡,想法卻蜂擁而至。我覺得它們彼此碰撞直到成對互鎖,可以說呈現出一種穩定的組合。到了第二天早上,我已經建立了一群富克斯函數,證明它們的存在。

如果我們試圖從大腦的運作方式,來理解這些不同的創造過程,那麼我們似乎可以發現,裡頭的某樣東西必然是在無意識的層面上,或者至少是在放鬆的層面上進行的。幾個世紀以來,科學家們認為大腦在休息的時候,也就是當人們正在睡覺,或放鬆,或者不是有意識地從事有目的性的活動時,此時的大腦一定是安安靜靜的。到了1920年代,德國的精神病學家兼物理學家漢斯.伯格(Hans Berger)的發明,該論點出現了巨大的改變,因為他一手發明了他稱之為Elektrenkephalogramm的腦電圖(electroencephalogram,eeg)。

也有時會將這個發明稱做「大腦的鏡子」,他在病人的頭皮下插入銀線,一根在頭部前方,一根在後側,並且將電線連接到電流計上面,藉此可測量腦電活動。後來,他發現隨著受試者的心理狀態改變,大腦電波的波型會出現不同的變化。除此之外,伯格也發現,大腦總是很忙,即使明明是在休息的時候也是一樣。事實上,大腦在休息時所使用的能量,只比它在有意識地工作時,少用了大約5%而已。

伯格的發明之路是一段不尋常的故事。他大學還沒念完就跑去入伍從軍。後來,在1892年的某個春天早晨,十九歲的伯格發生了一件改變他生活和科學史的經歷。他當時騎著馬,身後拉著一支沉重的槍砲。突然間,馬匹騰空躍起把伯格扔到了地上,槍砲不停滾動,就在快要擊碎這個年輕人的千鈞一髮之際,停了下來。那天晚上,伯格收到他父親的電報,這是他第一次收到家裡拍來的電報。電報內容是要他注意自己的健康,因為青年柏格的姊姊當天感受到強烈的危險,所以催促父親與弟弟聯繫。

伯格感到震撼與驚訝,他無法用已知的科學或是巧合,來解釋這個超乎尋常的事件。他的結論是,在那幾秒鐘內所感受到瀕臨死亡的感覺,必然是以某種物理形式,穿越空間,被幾百英哩之外的姊姊接收到。在經歷過瀕死經驗之後,伯格重返大學校園,把他的主修改為醫學,並且決心用餘生來理解「精神能量」(psychic energy)的本質。


儘管伯格從來沒有找到他所謂的精神能量,但是他所發明的腦電圖機器,以及對於大腦連續活動的發現,至今都至關重要。在1950年代,其他研究人員發現,大腦在休息和非休息的狀態下,新陳代謝和能量需求均維持持不變。從1990年代開始,愛荷華大學醫學中心的神經科學家兼精神病學家南西.安卓森(Nancy Andreasen)及其合作者,以及華盛頓大學的神經科學家馬可仕.賴可(Marcus Raichle)及其合作者,利用正子電腦斷層掃描(positron emission tomography,pet)對休息期間以及非休息期間的大腦活動進行更詳細研究。安卓森針對大腦在休息狀態下所進行的高度大腦活動,發明「隨機情節沉默式思考(random episodic silent thinking,rest)」一詞,而賴可則為同樣活動創造「預設模式(default mode)」一詞。

安卓森和她的同事們對通常被稱為自由聯想(free association)的思緒漫遊(mental wandering)特別感興趣。她發現,當受試者沉浸在天馬行空的想法中,這時大腦中稱作聯合皮質(association cortex)的特定部位會高度活躍。

在這些時刻,與較為定向以及特定任務導向的活動相關其他大腦部位則相對安靜;反之亦然。換句話說,研究人員已經證實,大腦其實一直處於忙碌的狀態,而且某些部位會在大腦進行定向和目標導向思考時較為活躍,而其他部位則在大腦處於「平靜的」或是「不受拘束的」期間,較為活躍。 顯然,定向思考和非定向思考在大腦中各有其物質與神經基礎。

似乎只差一個額外的小步驟,我們就可以假設,當大腦處於預設模式時,人類某些創造力會在相關大腦區域產生。如果我們放手讓心靈神遊,某種物理上可識別的東西就會繼續發展。

什麼是創造力?它是如何和自由聯想以及讓心靈神遊產生關聯的?儘管神經科學家和心理學家進行了各式各樣的研究,但是創造力大致上仍然是一個謎(很高興結果是如此,我個人是這樣認為的)。

偉大的美國作家E.B.懷特(E.B. White)這樣描述他的寫作過程:「真相是,我靠耳朵寫作,但總是困難重重,因為關於幕後發生的事情,很少有任何確切的概念。」儘管如此,對於創造力我們還是有一點認識。首先,說來也許令人驚訝,就是創造力和智商沒有密切關聯。心理學家路易斯.特曼(Lewis Terman)從1921年開始,幾十年來一直在追蹤一千五百名高智商人的生活,這些人的智商在135到200之間。雖然這群人在他們的生活和事業上,比一般人更成功,但他們並沒有展現出超乎尋常的創意。特曼的研究結果再加上其他的研究顯示,具有高度創意的人智商落在平均值,大約是120左右。

有關創造力的理論比比皆是。弗洛伊德和榮格認為,人們為了應對困難或是壓抑的情緒,會變得富有創造力。「沒有得到滿足的願望正是幻想背後的驅動力。」弗洛伊德寫道,而幻想會激發有創意的點子。另一種理論則認為,創造力和輕度精神疾病有關。當人們更能進行自我反思時會更有創造力,而自我反思有時候和憂鬱症有關。

對於死亡的恐懼,可能會激勵一些人去創造、誕生某種不朽的產物。心理學家亞伯拉罕.馬斯洛(Abraham Maslow)認為,創造力有幾種不同類型。初級創造力和逃避日常壓力有關。當我們畫畫、寫作,或是製作音樂時,通常會把壓力拋諸腦後。馬斯洛提出另一種創造力是他所謂的「自我實現(self-actualization)」,也就是實現自己最棒的願望,這是最高層次的個人成長。很顯然,某些類型的創造力,特別是比較偏向智識能力的創造力,和人們對於世界的好奇心(例如愛因斯坦),或是表達個人特質及眼界的欲望有關(例如畢卡索)。不過,這些都只是理論而已。無庸置疑的是,創造力以形形色色方式展現。

大多數研究者對於創造力其中一個面向有一致看法,那就是所謂擴散性思維(divergent thinking)能以帶有自發性但又不是井然有序的方式,探索問題各種不同取徑和解決方案的能力。相反地,聚斂性思維(convergent thinking)則是以更合乎邏輯而且井然有序,按部就班的方法來解決問題。擴散性思維比聚斂性思維更能自由流動,讓我們回想一下龐加萊(Poincaré)對創作過程的描述:「想法蜂擁而至,我覺得它們彼此碰撞直到成對互鎖,可以說呈現出一種穩定的組合。」

擴散性思維不會乖乖聽命配合,它不容易召喚,也不會按時出現,而且還急不得。如果給它外部時間表、噪音或是任務指派,它就會枯萎和消失。相反地,它喜歡自己在那裡磨磨蹭蹭,它會在陽光下舒展蔓延,自己慢慢消磨時間。擴散性思維與遊戲、創造力以及好奇心有關。心理學家J.妮娜.賴柏曼(J. Nina Lieberman)夥同其他人發現,兒童的自發性遊戲和運用擴散性思維的成人智力活動之間存在關聯性,而這樣的發現一點也不令人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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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所事事的美好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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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所事事的美好時光

艾倫.萊特曼

由 天下雜誌 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