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成數百萬人死亡的原因,竟是因在戶外便溺?

全球有將近10億人每天在戶外便溺,其中超過半數在印度。後果是:數百萬人因此死亡或因相關疾病而生長遲緩。問題不僅在於廁所不夠─而是缺乏讓人願意使用的廁所。

印度皮普利奇拉村的一位農民帶著沖洗用的盛水容器,前往甘蔗田裡方便。在這座位於德里北方的村子裡,只有一戶人家有廁所,其他人都到田裡去─男人在村子的一側,女人在另一側。

65歲的穆成德有雙弓形腿和一頭白髮,但完全不妨礙他起身執行破曉前的巡捕行動。事實上,他挺樂在其中。


「我帶著手電筒躲在巷子旁,」他壓低音量、語帶興奮地說,同時指向這條位於印度中央邦嘎吉可地村的主要道路,「然後尋找拿著『洛塔』走在路上的人。」

「洛塔」是一種盛水容器,傳統是銅製的,但現在大多是塑膠製品。清晨在戶外看到的洛塔,幾乎等同於大聲昭告它的主人正要前往田野或路邊排便―壺裡的水是用來沖洗的。

「我追上他們。」穆成德繼續說:「我會吹哨子,把他們的洛塔倒空。有時候乾脆把洛塔拿走燒掉。」穆成德認為自己在捍衛一份得來不易的榮譽:他的村子已經獲該區政府認證為「無人隨地便溺」。「被我制止的人很生氣、對我大吼,」他說:「但是政府已經大力協助村民蓋廁所了,他們沒有任何藉口。」

自從人類有歷史以來就存在隨地便溺了。只要人口密度低,而且土壤可以安全地吸收人類排泄物,隨地便溺就不會造成什麼問題。但是隨著愈來愈多人集居在城鎮,我們慢慢認識到衛生與健康的關聯,尤其是避免接觸排泄物的重要性。目前世界各地隨地便溺的情形都在減少,但是仍有將近9億5000萬人經常這麼做。其中大約5億6900萬人住在印度。

2015年聯合國呼籲在2030年以前終結隨地便溺。想要大幅改善並非不可能:例如越南在過去數十年內已經幾乎根除了這項習慣。達到這個在聯合國永續發展目標上列居第六位的全球里程碑,將能大幅提升公共健康:由惡劣的衛生條件和不安全的飲水所引起的疾病,每年大約造成140萬名兒童死亡,比麻疹、瘧疾和愛滋病致死的兒童總數還要多。此外還有助於減輕貧窮和飢餓問題,並且改善教育,因為除了病童之外,女孩在月經期間也會因為學校沒有乾淨安全的廁所而無法上學。

印度莎菲達巴斯堤是德里眾多貧民窟中的一個,一群女子在這裡的公共廁所排隊等候使用唯一一間還能用的廁所。她們都掩住鼻子,不想聞到某個等不及的人在地上留下的糞便臭味。許多人乾脆省去使用這些市營設施的麻煩,到碎石遍布的空地如廁。

早在1947年脫離英國獨立之前,印度就在與這個問題奮戰。聖雄甘地曾說過「衛生比獨立更重要」,以此敦促他的同胞改善自己的行為。某種程度上他們確實有所改善:印度人隨地便溺的比率已經在過去數十年間大幅下降。但是隨著人口急速攀升,普查資料顯示,多數印度人在目前居住的地方,接觸到他人排泄物的機率不減反增。

印度十歲的「寶貝」住在莎菲達巴斯堤,體重嚴重不足。衛生工作者巴爾朗姆.亞達里說,腹瀉和營養不良流行於貧民窟,「所以兒童的發育低於應有的程度。」當地廁所不足,洗手用水的供應也不穩定。

現任總理納倫德拉.莫迪早在聯合國設下2030年的目標之前,就已於2014年宣布他計畫在2019年10月2日甘地的150歲冥誕以前,終結印度隨地便溺的情形―比聯合國的目標早了十年多。他撥了超過400億美元進行一場稱為「清潔印度運動」的閃電式行動,目的是建造溝形廁所並改變行為,世界銀行也為此提供了15億美元的貸款。

按照莫迪的計畫,到2019年以前光是在鄉間就要建造超過1億間新廁所。他能否成功是一個問題,這些廁所能帶來多大改變則是另一個問題。印度政府興建低造價的溝形廁所已有至少30年的歷史。數百萬間這類簡易獨立式的建物散布在鄉間,但是許多都已開始傾圮。印度人根深蒂固的觀念對改善衛生所造成的阻礙,可能比缺乏管線和茅坑還要嚴重。

 

世界各地,需求一致


坑式廁所是隨地便溺的簡易替代方案,但就算如此,還是很難在一個國家全面推廣。例如海地就沒有足夠的資源可以仿效越南的輝煌成績,越南政府建造了數百萬間廁所,包括室內廁所(第二排左圖)。在印度,廁所經常與根深蒂固的潔淨觀點和種姓觀念牴觸,所以很多廁所都閒置不用。

裘達小村位於穆成德的村子西南方數小時車程外,那裡每一座以泥土塗覆牆面的房屋側院裡,都有一間嶄新的水泥戶外廁所,大小跟一座大型電話亭差不多,漆成橙紅色。廁所裡有個白色陶瓷蹲式馬桶,排泄物從這裡被桶子或洛塔裡的水沖入管子後,落進一個1公尺深的坑裡。這個磚砌的坑用來收集糞便,同時讓液體下滲到土壤中。管子裡的U型彎曲處蓄集著一小窪水,可防止臭味四溢,並阻擋昆蟲進入坑中。在糞便中產卵與進食的蒼蠅是將感染性病原傳回人體的主要途徑之一。每公克糞便可能含有1000萬個病毒、100萬個細菌和1000個寄生蟲胞囊,它們透過皮膚上的微小毛孔或藉由汙染食物和飲水感染人類。

這在印度造成的健康危機十分驚人。每年有超過11萬7000名五歲以下的兒童死於腹瀉。另有數百萬名兒童為慢性腸道感染所苦,無法正常吸收營養與藥物。這個慘況還會世代循環:體重不足的女性會生出體重不足的嬰兒,這些新生兒較易受到感染和出現發育遲緩,疫苗在他們身上也比較不能發揮效用。2016年,印度五歲以下的兒童中有39%發育遲緩。

「清潔印度運動」提供每個家庭大約190美元建造坑式廁所,遠高於其他發展中國家的花費。然而,裘達村裡卻沒有人使用這些廁所。「那是洗衣服或洗澡的地方。」身穿粉紅色與黑色相間紗麗的女子說,她正在陰涼處一張用繩子掛起的吊床上休息。「我們村裡有很多空地,為什麼不可以用那些地方?」村子四周環繞著長滿野花的草原。

北印度隨地便溺的情形比南印度普遍,根據在北印度鄉間各地所做的調查,居民強烈偏好在戶外解手。許多印度鄉下人認為,就算是最一塵不染的廁所,從根本而言還是不潔的;對他們而言,在住家附近上廁所,似乎比在離家200公尺處便溺還要骯髒。然而,蒼蠅的飛行距離可達1.5公里以上。

在中央邦西南部的克爾岡縣,我和尼克爾.胥瓦斯塔夫走過一座村子裡沒有鋪路面的街道,胥瓦斯塔夫是人道經濟研究所的政策研究員。這個非營利機構由美國人黛安.考菲及迪恩.斯皮爾斯領導,派遣美國和印度研究人員調查印度貧窮人民(特別是兒童)的生活幸福程度。背後跟著一群赤腳孩子的胥瓦斯塔夫和我跨越一條水量稀少的發臭小溪,裡面有鼠尾蛆在扭動,接著我們走進一座地面掃得很乾淨的院落。我們在那裡和賈第許見面,他是退休的觀光巴士司機,最近花了5萬盧比(大約780美元)挖了一間溝式廁所,有2公尺深,不是政府建議的1公尺,還用藍色海豚圖案的磁磚裝飾廁所的外部構造。

把世界變衛生以全球而言,在戶外便溺的人口比率從1990到2015年間下降了,最大的降幅出現在一些發展程度最低的國家。然而,仍然有將近9億5000萬人繼續這種危害公共健康的行為,而人口成長又加劇了這個問題。

有所進展隨地便溺在越南已經幾乎根除。聯合國根據廁所建造數量所做的統計顯示印度也有進展,但是有些專家對進展的幅度存疑,原因之一是許多建好的廁所無人使用。

印度社區工作者珊多喜.蒂瓦利在波帕爾市北方帶領村民穿越遍布人類排泄物的農地。她解釋蒼蠅如何將糞便中的細菌帶到食物和飲水中,表示願意幫他們蓋廁所,並且試圖讓他們為自己不衛生的習慣感到羞恥。

但是賈第許不太使用這間漂亮的小室。「那是給我老婆和媳婦用的。」他說。賈第許和他的許多鄰居一樣,比較喜歡走到山上的灌木叢裡完成每日大事。在印度鄉間,那才是男人該有的行為。父權思維的廣告間接強化了這種觀念,呼籲男人建造廁所―不是為了全家人的健康,而是為了保護妻女不會在灌木叢裡遭到性騷擾、或避免在戶外撩起紗麗的羞恥。

即使如此,許多鄉村女性還是像我在裘達村裡看到的一樣,無視這些訊息並且仍然前往戶外如廁。這些女人和女孩也許是不願背離傳統,也可能是覺得廁所空間太狹小。有些還可能是因為珍惜這個能和女性朋友相聚的機會。雖然在西方人耳裡聽來奇怪,但戶外便溺為印度年輕女子提供了她們渴求的喘息機會,能夠暫時脫離家庭範圍和婆家及丈夫的監視。

賈第許以他的廁所為傲,這是他用「清潔印度運動」的資金和自己的積蓄蓋的。唯一的遺憾是他沒有把蹲坑挖得更深一些。「如果挖到4.5公尺就更好了。」他說。因為坑式廁所有一個很大的缺點:它們會滿。與其拿一把鏟子或僱一輛抽糞車清空蹲坑──或者更簡單一點,挖一間新廁所,這在其他國家是標準程序──在印度鄉下,尤其是北印度,居民通常選擇乾脆不要蓋廁所。


三年前,人道經濟研究所的研究人員收集了超過2萬2000名印度鄉下人的廁所使用資料。這個團隊發現,40%有廁所的家庭至少還有一名成員繼續在戶外便溺;用政府補助建造廁所的人在戶外便溺的機率,比自掏腰包蓋廁所的人高出一倍;而家裡沒廁所的人說他們蓋不起自己真的會使用的那種廁所。人道經濟研究所發現,私人興建的坑式廁所通常比世界衛生組織建議的1.4立方公尺大上四、五倍。「1.4立方公尺是全世界都在使用的尺寸,」胥瓦斯塔夫說:「六口之家用五年都不會滿。」

為什麼這麼在意尺寸?「比較小的滲坑只要五個月就滿了,」賈第許解釋道,不過這是錯的,「到那時我就必須找賤民,」──低種姓的人──「去清空它。」

「你不能自己動手嗎?」胥瓦斯塔夫問。賈第許搖頭。

「村裡的人會反對,」他說:「你會因為打掃自己的房子而遭到排擠。」

這個說法為印度衛生的大謎團指明了答案。為什麼即使印度比較富裕、識字率比較高、取得水比較容易,隨地便溺的比率卻比其他發展中國家高這麼多?讓印度和其他國家不同的──至少根據人道經濟研究所的說法──是印度鄉村人口對潔淨、汙染和種姓的想法。

數千年來,過去稱為「不可接觸者」的賤民(亦稱達利特)被禁止和其他人在同一口井喝水、在同一座寺廟參拜,甚至不准在較高種姓的人面前穿著鞋子。禁止這類歧視的現代法律很少獲得執行,貧窮和暴力仍然迫使賤民從事這個國家最骯髒的工作。同時,較高種姓的印度人為了保持他們的地位和想像中的優越性,做法之一就是避免和這類有辱身分的勞務產生任何關聯。

然而,近年來,爭取平等的賤民開始拒絕從事在過去用來合理化他們所受壓迫的這類工作。因此,清空坑式廁所的費用提高了,因為對這種服務的需求超過願意提供這種勞務的人數。鑒於這個緊繃的社會和經濟背景,難怪有些印度鄉下人會存錢建造一間大到永遠不需要清空的坑式廁所,也難怪有數億人──其中大部分都有能力建造一間簡易廁所──選擇到廣大的戶外如廁。

印度慈善機構投入2萬8000美元在莎菲達巴斯堤裝設汙水管後,已經有62戶人家建造與汙水管相連的私有廁所,有些就在屋頂上(左下)。然而,由於沒有其他配管,多數居民還是要從街上的水龍頭裝水回來沖廁所和洗手。

 

現代衛生的高昂代價


連通到汙水處理場的汙水管是移除有害的人類排泄物最好的辦法,尤其是在城市裡。但是建造和維護費用高昂。從廁所或化糞池收集汙物是一種替代方法─前提是汙物經過妥善處理,但往往沒有。

私人負擔 在塞內加爾首都達卡,下水道系統比收集和處理糞便汙泥的費用高了將近五倍。然而,後者對家戶而言的花費較高,因為他們要負責清理自己的廁所或化糞池。

沖水之後 下水道系統需要投入大筆資金做基礎建設,以連通到各個用戶。過程因個案而異,但是都市裡的每間廁所一定要連接到大型的地下主要管線,再導入大型汙水處理場。

滿溢的城市 有了下水道並不保證一切就沒問題:德里只有56%的排泄物獲得安全處理,因為下水道會滲漏,而且這座急速發展的城市有將近三分之一的地區沒有接上汙水管。許多廁所的排泄物都流入開放式排水溝,還有4%的居民(大約70萬人)在戶外便溺。


全世界絕大部分在戶外便溺的人都住在鄉間。但是在印度,隨著人口增加而鄉村居民遷往缺乏廁所的城市(更不用說汙水管和汙水處理場),都市貧民窟居民隨地便溺的人數正在攀升。今日在印度的城市裡,有1億5700萬人缺乏安全和私人的廁所―占都市人口的37%。在致力於衛生工作的慈善機構「印度水支援組織」任職的普拉雅.古普塔說,這是危機,也是轉機,「在貧民窟推動行為改變比較容易,因為需求擺在那裡,就在眼前。」

古普塔和我當時正在拜訪位於東德里吉塔聚落的貧民窟莎菲達巴斯堤,狹窄的街道上充斥著商販、嬉鬧的兒童,以及在搖搖欲墜的家屋敞開的門口洗盤子的婦女。洗好的衣物晾在電線上,學步兒在離開放式排水溝只有幾公分的地方爬行。由於沒有家用廁所,民眾要不是到遍地垃圾的空地解放,就是在附近的社區廁所前排隊等候。

對此大家都一致表示厭惡。「因為廁所不夠,我們必須大排長龍,」一名母親說:「所以小孩上學會遲到。」「排隊的人會打架,」她的鄰居也加入討論:「女孩子晚上上廁所會被騷擾。」蹲式馬桶太髒、水龍頭壞掉、沒有肥皂。「我們在室內覺得很悶。」一名年輕女子說。有些公共廁所沒有屋頂,到了雨季奇慘無比,還有些廁所沒有電。彷彿這些還不夠糟糕似的,這些公共廁所向使用者收取每天幾塊錢盧比的費用,而且在晚上11點到清晨4、5點間是關閉的。夜間內急的人只好另尋他法解決。

我一面揮趕蒼蠅,一面沿著街邊的排水溝行走,水溝愈接近聚落邊緣一條惡臭的河道就變得愈寬。像這樣的排水溝主要是收集廚房和清潔廢水,但也會充滿垃圾、廚餘,還有來不及走到廁所的兒童所排泄的大小便。在汙水停滯的地方,甲烷泡沫浮上灰綠色的水面,硫化氫散發的臭雞蛋味道飄進附近屋裡。由於這麼多人擠在一起、附近又有這麼多排泄物,因此從當地衛生工作者那裡得知這個聚落最大的醫療問題是腹瀉與寄生蟲,也就不足為奇了。

在德里的其他貧民窟,街上的排水溝在豪雨期間就會溢流,水位會上升到小腿肚的一半高處,並且迅速流向居民睡覺的地面。我在走訪幾個像這樣的地方時,重複聽到一句話:「我們要汙水管,我們要自己的廁所。」他們想要的不只是政府興建的坑式廁所。但是,許多貧民窟要不是過於擁擠,就是屋舍結構不夠穩固,無法鋪設汙水管線,而政府也不願為這些他們眼中的非法居民提供服務,更何況他們占住的土地可能已預定作私人開發使用。

那麼,希望在哪裡?「印度水支援組織」和總部位於德里的非營利組織「都會及區域發展中心」,最近募集到2萬8000美元,在莎菲達巴斯堤的一條小巷裡裝設一條小而淺的汙水管。幾個月之內就有62戶人家設置了坑式廁所,有些在屋頂上,排泄物則流入新的汙水管中―這讓排隊等公廁的民眾減少了300人。

看似不可動搖的文化禁忌突然消失了:住在廁所附近不再是個問題。按照古普塔的說法,在印度城市所面對的衛生挑戰大致上與鄉間相反。在城市裡改變行為相對容易,建造和維護基礎設施則困難重重。

海地艾克西連.塞納站在太子港一座公共廁所的糞坑上方。塞納為了避免大眾的鄙夷眼光而在夜間工作,他用手和水桶清空糞坑,將排泄物收集到袋子裡,然後把袋子丟到溝渠或水道裡。比較衛生的解決辦法是沖水馬桶和下水道,只是太貴了。

對於致力提升賤民處境的德里人權運動者貝茲瓦達.威爾森來說,沖水馬桶是通往社會解放的唯一途徑。「印度有電力和道路,」他說:「我們還輸送天然氣。怎麼一談到興建排水溝和下水道時,政府就鬧窮了?」他搖搖頭表示難以置信。即使在鄉間,威爾森也看不出為什麼要提倡坑式廁所。「更多坑式廁所只會導致更多強迫性的人工清潔工作。」他說。

然而,沖水馬桶及下水道不但昂貴,還需要印度許多地區仍欠缺的自來水。

海地瑪麗夫人市區外圍,居民在溪裡洗澡、洗衣和收集飲用水。但是他們也在附近便溺,然後排泄物被暴雨沖刷到水裡。2016年颶風馬修襲擊當地後,霍亂在該區重現,這種細菌性疾病因感染者的糞便汙染飲水及食物而傳播。

科技可以幫上忙。正在開發中的無水式太陽能廁所能為收集到的排泄物殺菌,可安全施用於農作物或充當燃料。現在還有一種更便宜、簡易的方案是堆肥式廁所,這種廁所有兩座相隔大約1公尺的糞坑。當第一個糞坑滿了之後,就轉用第二個糞坑。早在第二個糞坑滿溢之前,第一個糞坑的內容物已經乾涸,病原體死盡,剩下富含氮、磷和鉀的乾糞碎末,能夠安全施用於農地。

海地弗利茲內爾.札維耶的父母花了六個小時才把這名嘔吐的青少年送到位於熱雷米的霍亂診療中心。接受靜脈注射穩定病情之後,弗利茲內爾雖然存活下來,卻必須回到缺乏合宜廁所的村子裡。年輕人與老人最容易罹患霍亂。2016年,海地有數萬人染病。

但是這種糞坑仍然需要挖空―這點嚴重阻撓了雙坑式廁所在印度的普及率。「村民說:『不管有多乾,它還是大便。』」人道經濟研究所的胥瓦斯塔夫引述道:「『清走糞便會讓我變成一個不可接觸者,沒人會想要和我一起抽水煙了。』」

人道經濟研究所的黛安.考菲認為,這種偏見是印度問題的癥結。她說,重要的是教育民眾,讓他們了解一般糞坑要好幾年才會滿、而非幾個月;同樣重要的是價格合宜的幫浦,可以讓清空糞坑的工作變得比較衛生、也不那麼令人噁心。但是,考菲說,印度若要終結隨地便溺,最需要做的一件事是「對抗種姓觀念,它讓在世界各地都很尋常的坑式廁所在印度不被接受。」

印度飲用水與衛生部長帕拉米許瓦藍.艾伊爾坦承種姓觀念在衛生工作中所扮演的角色,「但是『清潔印度運動』實際上有助於推倒藩籬,」他堅稱:「因為如果一座村子的不同地區沒有都做到無人隨地便溺,它就沒辦法獲宣告為無人隨地便溺的村子。整個社區要一起投入。」艾伊爾轉頭看辦公室牆上的手寫數字說:「今天無人隨地便溺的村子有10萬座。」也就是「只」剩下54萬座村子還沒達成目標,我指出,而距離莫迪設定的期限只有三年了。

艾伊爾並不擔心。他說,對於獲認證為無人隨地便溺的村子,政府給予獎勵,讓村民得以優先改善道路或飲用水。政府也發起廣告宣傳,表揚「清潔印度運動」楷模,像是查提斯加邦一名106歲老嫗,她為了建造兩間廁所賣掉七隻山羊。針對清空廁所的議題,這些廣告則隻字未提。

同時,積極爭取「無人隨地便溺」頭銜的村子正採取行動,制止不守規矩的人―穆成德追逐那些偷偷摸摸提著洛塔的人只是其中一例。村裡的領袖甚至可能監禁違規者,或罰款500盧比―這比農場工人一天工資的兩倍還多―地區領袖則可能會斷絕政府配給的米、小麥、糖、油或煤油。

艾伊爾說,這些措施都開始奏效了。「就算舊有習慣與信仰已有數百年之久,我想它們也產生了一些改變。改變的動能已經加大。」這或許是真的,但批評者說,政府對尚待面臨的挑戰所做的分析太過樂觀。印度政府引用聯合國的統計數據,指出隨地便溺的人口比率已從1990年的75%下降到2015年的44%。但是這個估計值只反映了已興建的廁所數量,而不是每個家庭成員實際上經常使用的廁所數量。

越南在南部的榮川村,范氏蘭用家用廁所旁的池水為兒子洗臉,這間廁所產生的營養物會掉入他們的魚塭。這是將糞便再利用的傳統作法,比隨地便溺好,而且可以做得很安全─但一定要把排泄物與飲用和洗滌用水分隔開來。


某個清晨,在波帕爾市北方一個村子裡,一百多人聚集在空地上,地區性非營利組織「支持」的田野工作人員珊多喜.蒂瓦利問他們對自己的村子最感到驕傲的是什麼。他們回答,是寺廟。那麼,他們最感到可恥的是什麼?沿路的人類排泄物。

接下來,蒂瓦利領著村民走過他們的寺廟,進入一片剛犁過的田地,在那裡突然停下腳步。「這是什麼?」她指著地面質問。

蒂瓦利問,有沒有人能認出糞便的製造者是男人、女人、小孩或哪個種姓。「它來自較低種姓的人,」一名女子說:「因為這裡是他們生活的區域。」蒂瓦利繼續問:這裡住了多少人?一名年輕男子喊道,大概有1500人。蒂瓦利解釋,每個人每天排出大約250公克的糞便,也就是說,這座村子每年製造大約13萬公斤的糞便。

接著,她的態度轉趨嚴肅。她解釋糞便如何經由蒼蠅的腳、水和灰塵在村子裡散播。她打開一瓶水,倒出一些在塑膠杯裡,啜飲一口。然後她從頭上拔下一根長髮,拖過腳邊那坨東西,再把那根髒頭髮在水杯裡轉了幾圈。群眾倒退幾步,他們的臉因噁心而扭曲。「你會喝這杯水嗎?」蒂瓦利問道,同時將杯子伸向群眾。「這只是一根頭髮,」她補充說:「但蒼蠅有六隻腳。」

找出糞便位置、計算糞便數量並把受汙染的頭髮浸在飲用水裡,藉此激起民眾的噁心―這正是「社區帶頭全面衛生計畫」的特色,這種手段已經證明能有效在沒有種姓隔離的地方減少隨地便溺。今天的集會是個開場:蒂瓦利感受到居民改變的誠意,承諾再回來幫助居民完成申請政府補助的文書作業、購置磚塊,以及訓練泥水工建造糞坑。即使只是把汙泥倒在遠一點的溝渠裡,它對健康的威脅也小於附近道路和田野間的一坨坨糞便。

「支持」和其他援助團體提倡使用雙坑式廁所和它們所生產的無害肥料。蒂瓦利的簡報結束後,我問村裡一名不是賤民的長者,他的糞坑滿了以後要怎麼辦。「糞便會變得像泥巴一樣,所以我們不介意自己清空廁所。」他說。我很想相信他。但是在其他號稱是「無人隨地便溺」的村子裡,許多人都告訴我,他們會找賤民清空糞坑。

回到村子中心,蒂瓦利提醒她的聽眾莫忘糞便和腹瀉症的關聯,並算出村裡每年花費數萬盧比在醫藥上。她恥笑他們把錢花在手機或上千種喪禮飲食上,卻不拿來建廁所。

她試著用各種論點攻破心防。然後,經過一個小時滔滔不絕的演說後,蒂瓦利問:「這應不應該改變?」「應該!」群眾高呼。「誰來終結隨地便溺?」她嘶吼道。幾百隻手朝向天空高高舉起。

越南較新的學校設有室內管線,有助於越南逐漸減少隨地便溺的比率,從1990年的39%到今天的近乎為零。就算是年紀較小的學生,像檳椥市這名五歲男童,也扮演起衛生大使的角色,將使用廁所與洗手的知識帶回家和家人分享。


伊莉莎白.羅伊特寫過數本關於垃圾和水的書,她上一次為《國家地理》雜誌撰寫的文章是關於浪費食物的問題。安卓雅.布魯斯關注生活在戰後陰影下的人,她曾為本刊2014年3月號拍攝大馬士革…開啟APP閱讀完整內容

國家地理雜誌8月號/2017年第18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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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題報導|方便的處所

國家地理雜誌

2017/8月 第18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