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們荒唐了半生，其實都是為了尋找愛。

2

許多時候，還是忍不住回想起第一次愛人的時候。

記得那年的春天，歌唱比賽的前一天才知道唱片不能播放，於是班上的同學向我推薦了他的名字，他們說歌唱比賽裡面有一大半的人都是找他鋼琴伴奏的，可是我從來沒聽過他的名字。那天下課之後，我硬著頭皮去找他，他甚麼話都沒有說，只是點了點頭，說「好」。 第二天，我把樂譜給了他，他說：「等一會兒比賽的時候見啦！」

我不知道他怎麼那麼有自信，甚至我們兩個還沒有互相排練，就這麼直接上台比賽了。那天是我第一次上台唱歌，我緊張得不得了，他卻一副悠然自得的表情，完整地把歌曲演奏了出來。

下台之後，我終於控制不了自己，悄悄地哭了起來，他走過來，輕輕地摟了一下我的肩膀，又上台準備幫別人伴奏了。

那是我對他第一個印象，自信、陽光、溫柔。

我想我之後跟誰說起我的初戀的時候，我都會這麼形容他，他真的是一個非常溫柔的人，那是我第一次有了那一種衝動，想要得到一個人，想要對他很好很好，想要走在他的身邊，想要得到他所有的溫柔。

我甚至不太確定那一種從心底湧溢出來的悸動是甚麼，它不再屬於我能掌管的範圍，心口突然間澎湃地跳動，偶爾會被一些情緒堵住，一些輕柔又沈重的情感壓在心上，總使我動彈不得。

好像連稱之為愛都變得有些奢侈，因為壓根心底沒有一種叫做愛的定義，不知道甚麼是愛，卻非常愛著。

這就是當時的感覺吧—

我的世界裡只有一顆流星的重量，但想把整片天空都給他。

3

十五歲的夏天，陽光與他，初戀和愛。

於是，毫無預警地，我們相愛了。

他喜歡音樂，作為一個鋼琴和小提琴都是演奏級的人，他每天都會彈琴，而我會坐在一旁靜靜地聽他彈的樂曲，縱使我從來不懂得古典音樂，不懂得巴哈、莫札特，不懂得甚麼幾號幾號的鋼琴曲，可是因為他喜歡，我會和他一起聽。

他喜歡踢足球，雖然我從來不愛，但是仍然堅持每個禮拜去陪他練球。

他喜歡吃魚，所以每次吃飯都會吃魚，即使我不吃海鮮。

他喜歡晚睡，所以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我會陪他直到星星都睡著，直到聽到他說一聲晚安。

他喜歡歷史，所以歷史班裡面，他總是拿很高的分數，於是我為了追著他的腳步，我也很努力地拿了很高的分數。

他喜歡模型，所以在他生日的時候，我會儲很久的錢，給他買一套很貴的模型，陪他在家拼一整天，縱使我不會。

還有更多更多他喜歡的事情，我都能一一地記住。

那個時候總是以為，愛一個人就是遷就，愛一個人就是無條件地給予，愛一個人就是忍耐。

因為我從不愛古典音樂、不愛足球、不愛吃魚、不愛晚睡、不愛歷史、不愛模型，可是他從不知道，我以為，愛是這樣。

4

那種感覺，像是在一個巨大的迷宮裡，不知道要往哪一個方向走，好像往哪裡走都不對，往前走丟失了你，往回走丟失了自己。

原來太愛一個人的時候，是會忘記怎麼愛自己的。

5

從來不會告訴他，我非常討厭他和別的女生走在一塊，於是我告訴自己，他只是朋友多而已。

從來不會告訴他，我討厭等待，於是在溽暑的天氣下，等了他三個小時只為了他一句「一起回家吧」的話。

從來不會告訴他，我的期盼、我的失望、我的傷心、我的付出，於是在所有孤獨的夜晚裡，我把心事都好好收藏。

從來不會告訴他這些，因為在那霏霏迤長的日子裡面，沒有人告訴過我甚麼是愛，怎麼去愛，或是為什麼去愛。 6

關於曾經的自己，很多的部分其實再也想不起來了。

不懂得是遺落在歲月裡的哪一個房間裡面，也再沒有甚麼力氣去尋找它們漏失在哪裡，只是剩下那些破碎的自己，而碎得太殘破了，沒有必須也不太可能把它們逐一拾回，逐一拼湊。

7

就在我失去了他之後，才看見生命裡面原來不只有他的存在。

更多的是自己的樣子，而我在很愛很愛他的時候，從來沒有這麼好好地看過自己，從來沒有如此心疼自己，從來沒有對自己說過一聲謝謝，也從來沒有好好愛過自己。 於是在沒有他的時間裡，我把對他的愛花在自己的身上。

不再委屈。

不再忍耐。

不再忍氣吞聲。

不再強顏歡笑。

不再為了誰而將就。

不再丟下自己了。

再也不再。

8

我們荒唐了半生，其實都是為了尋找愛。

是的，愛有很多種，愛人或是被愛，淺淺的愛或是深深的愛，以及自愛。

在時間的推擁下，終於不再急著去愛誰了。我有了要去愛的人，有了要努力做的事，我要好好地愛自己了。

在下一個他來之前，在融化所有張狂的回憶之前，我要好好地善待自己了。

9

我相信終究會有這樣的一天。

如果做不到意氣風發、

如果做不到至真的美善、

如果做不到強韌的溫柔、

如果做不到以真誠的心相信世界，如同蒲公英眷戀茫茫大地，如同熱烈擁抱大海的魚。

那麼至少要在別人眼中做個乾淨、明亮而潔白的自己。

少糟蹋自己，讓自己不一定要以最美好的姿態出現在他的面前，但純粹就好。

學習著喜歡那樣努力的自己，準備去愛或是被愛，或在愛情中受盡寂寞或傷害，有足夠強大的心靈去原諒和療癒，可以抵受世界的壓迫也能走很久很久。

然後。

然後。

有一天。

總有一天，他會穿越光、穿越黑暗、穿越人潮與海，找到那個精緻而姣好的你。

10

嘿，你好好地感謝過自己嗎。

感謝自己陪自己走了那麼遠的一段路，感謝自己受過那麼多的痛苦，感謝自己努力了那麼久。

親愛的，謝謝你，以及，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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