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仆街

全世界人口密度最高地區，每平方公里有十三萬人。在旺角，到處是人，吵鬧聲不斷，兩個人交談要用力大聲說，四個人對話要更大聲，六個人時更要嗌¹出來，一個惡性循環。空氣也因為人多車多餐廳多，變得相當汙濁，也不奢求新鮮空氣，就連沒有味道的空氣，這麼多年來我都未能在旺角嗅到。我亦夠膽說，永遠不會。

旺角，就是人太多，一個充滿汙染，極其混濁的地方。 但是，旺角，是大部分香港人不能逃避的地方，中環是商業中心，旺角卻是香港的中心，高低檔次的衣服和食物都有，也有大量轉車站，是很多香港人回家的中轉站² 。兩年多前，五月某天，風球³來臨前一個月，大概下午五時三十分，我比平日早了下班，便獨個兒到旺角西洋菜街走走，看看有什麼好吃，也想看看波鞋⁴ ，這樣想來，也有兩年沒有買波鞋，鞋底氣墊被踩得太多，變得不夠力。對於每天要走遍油尖旺⁵的速遞員，隨時要行上數千步，一對優秀的波鞋十分重要。最後我買了一對銀色的AIR MAX 97，全腳掌氣墊避震，除了像子彈有型，夠舒服，也有七折優惠。

結帳後，我把鞋盒交給店員處理，波鞋放進背包，便離開鞋店。原本打算去小食店⁶買串魚蛋就回家，神奇的事就發生。

天空突然落起大雨，行人爭相走避，我不怕雨，只怕被人們撞倒，所以比平日行得慢，避過亂衝亂撞的人們。突然，一位短髮少女在我面前滑倒，她並沒有完全跌下，卻跪在我面前。她抬起頭時一臉尷尬，狼狽到差不多要哭出來，眼泛淚光，但是，卻掩蓋不了她可愛的臉孔，其眼睛大大，配合淚光更顯得楚楚可憐，讓人想緊緊抱著她，我卻跟她開了個玩笑︰「卿家請平身。」不知道為何突然這樣說，我本來不是那種風趣幽默的人。（何況這也沒什麼好笑。）

姑勿論⁷如何，她聽到後，真的笑了，還笑個不停，表情不再尷尬，更流露出一點純真。我就這樣被她吸引住了，也忍不住跟著她傻笑。

不知道我們被雨淋了多久，可能一分鐘，可能五分鐘，也可能一個鐘⁸。她瘋狂笑過後，便站起來，抓住我的手，拉我到有瓦遮頭的地方。在她的手跟我的手接觸那刻，我感覺到宇宙的磁場改變了，火星大概因此偏離軌道。

「你這個人，竟然在我仆街⁹時說笑，最後還要我拉你走。太不像樣了。」她開口了，聲線跟樣貌算是配合，高音得來不算太高，抑揚頓挫沒有太誇張，是流於自然的可愛。

「我……」我不知道怎樣回答。

「真的太不像樣了，但笑話講得不錯，我給八分。」她說完伸一伸脷¹⁰。

「我……我不知道為何當時會說笑，就是……突然之間想到。」

「沒關係，你讓我在滂沱大雨中笑了，我永遠都會記得這個笑話。」

「那麼……」你會永遠記得我嗎？我想問，卻覺得有得老土。

「我趕時間，有緣再會。」她說過，轉身就行。

什麼，就這樣離開？至少交換電話吧。

「慢著！」我情不自禁嗌了出來。我實在不想再錯過任何有感覺的女生。

她回頭。 「你嗌這麼大聲幹嘛？」她左顧右盼，生怕人家誤會，看起來比剛才仆街還尷尬。

「交換電話好嗎？」我鼓起勇氣說。

「不好。」她直接拒絕，然後向朗豪坊¹¹方向走，很快就消失於人群之中。

而我，則像傻瓜站在原地，好好當一個連姓名也問不到的失敗者。

其實這次算是我比較大膽的一次，主動說笑，主動取電話號碼，只是再一次，我被拒絕了。從十五歲開始，我就經常被拒絕，只曾在十八歲時成功，當時跟一位三十歲的姐姐拍拖¹²，又或者這樣說，當時並不是我主動追求，而是她獻身，取了我的童子身。最後我跟她拍了半年拖就分手，她說，要找個可以倚靠的男人。這真夠諷刺，她居然用這種原因拋棄我，好像由頭到尾都不知道我的年紀和背景，難道她認為一個十八歲小伙子可以倚靠？那年紀我就只有青春和精力。她說分手那刻，我覺得自己好像一件性玩具，被玩弄過後，隨手丟到街上。說不上傷心，卻有點委屈。

但是想深一層，她是正確的，我這種男人，短時間占有我的肉身就算，我什麼都沒有，只得一副算是不錯、差一點就追上運動員水平的身軀。到今天也不過是一個速遞小子¹³，談什麼安全感，連自己也未養得好。

這時電話鈴聲響起。

註1： 喊、叫的意思。

註2：轉運站。

註3： 風球，簡稱波，正式名稱叫熱帶氣旋警告信號。當熱帶氣旋可能或已經影響香港時，香港天文台便會發出熱帶氣旋警告信號。

註4： Ball 鞋，亦即運動鞋、球鞋之意。

註5： 「油尖旺區」名字由該區的三個主要區域——油麻地、尖沙咀和旺角的字首組合而成。旺角區一直是全香港面積最小的區。旺角區雖然面積小，但人口密度極高。

註6：小吃，在香港或粵語地區稱為小食。

註7：姑且不論之意。

註8：一個小時。

註9： 此為失足跌倒，通常為向前跌倒，隱含突然下滑姿勢之意。

註10：「伸脷」可以純粹表示舌頭伸出來的動作。

註11： 朗豪坊（英語： Langham Place）是香港一組摩天大樓建築群，位於九龍旺角，是該區著名地標。

註12：約會、談戀愛之意。

註13： 快遞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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