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裝家庭(摘要)

全世界都以為我們在一起,其實並沒有──

先後與同一個女子結婚又離婚的兩個男人,
各自帶著與前妻生下的女兒一起生活;
同住在一個屋簷下的他們,到底是不是一家人?

何篤行離婚了。

妻子留下還在襁褓中的女兒繆繆,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婚姻。

這是妻子的第二段婚姻,第一段婚姻也留下一個女兒淇淇,以及第一任丈夫裴承飛。

他抱著不滿週歲的女兒,冒著大雨來找裴承飛:一個人要怎麼撫養小孩?

一個嶄新的家庭組合就此展開:何篤行個性溫懦,女兒繆繆任性機靈;裴承飛率性乾脆,女兒淇淇聰明穩重。同住一個屋簷下,成了四口之家。

平凡日子卻插曲不斷:同樣離婚帶著孩子的女同事對何篤行示好、前妻的臉書出現浪漫燭光晚餐的照片、前妻即將再婚……事件一樁樁默默埋下未爆彈,姊妹情深的淇淇與繆繆也因此被捲入未曾料及的漩渦中……

家人是用相處的日常、吵架、和好、關懷,像拼布一樣把性別、年齡不同,甚至膚色、人種也不同的個體接合,每一小塊布都有縫線,都得付出,最終它形成溫柔的布匹,在你需要的時候永遠接住你。



一定是特別的緣分,才可以一路走來成了一家人。
楔子

晚上九點多,何篤行抱著女兒走出南勢角捷運站,望向人聲鼎沸的興南夜市,他想起上次來這裡時,妻子還在自己身邊。

「對!就是這個味道!」

明明怕燙的妻子卻一刻也等不及地猛吹麵條,吃了好幾口後,心滿意足地閉上眼。

那時她懷胎三月,害喜得厲害,一頓飯吃不了多少,連喝白開水都嫌有怪味,讓何篤行很擔心。某天晚上,躺在沙發上看電視的妻子卻神來一筆,說想吃興南夜市的刀削麵。

孕期以來,她難得有想吃的東西,何篤行風風火火地就要出門買回來,但妻子覺得,就算湯跟麵分開放,帶回家冷了也不好吃,堅持要過來吃現做的。

孕婦的要求總是不合邏輯亦不容置喙,他只得幫妻子披上外套,招呼計程車過去。

妻子把麵吃得碗底朝天,心滿意足,但就是吃得有點飽了,她提議到附近散散步再回家,何篤行當然護妻到底。妻子拉著他輕鬆地穿梭在複雜巷弄裡,聊天時提及自己以前就住在附近,還蠻熟這邊的路。

「這裡住很多緬僑,你看!泰國緬甸料理店也很多,每年還會辦潑水節,我那次只是來吃飯經過,參加活動的人都瘋了見人就潑,最後我也溼答答回家──」

關於妻子的事,何篤行總是腦細胞集體動員,對任何風吹草動都特別敏感,聞言就聯想到一二,從中抓出關鍵句:她曾住在附近,她曾享受這裡的生活。

嘴裡原本齒頰留香的刀削麵湯味,瞬間變得膩味起來,直讓人想灌一大口水。

──原來她的前夫就住在附近啊。

現在,何篤行重回現場,想起這件往事,覺得人生全是始料未及。

他不知道妻子那天懷念的是刀削麵的滋味,還是懷念前任的形影,但此時,自己對那位前夫的妒嫉早已消失無蹤,甚至還覺得對方可能是全世界最能理解自己的人,所以他來到此地。

何篤行穿過興南夜市,經過那間依舊坐無虛席的刀削麵店,憑著稀薄的記憶與曾看過一眼的地址,他東張西望一下,總算走到目的地附近。
走在狹窄且違停了整排機車的巷弄裡,身後一臺電動摩托車冷不防地接近,按了一聲喇叭,害他嚇得急護住懷中女兒,貼牆讓機車先行。

電動摩托車旁若無人地往前行,往左一彎就消失在中永和複雜的巷弄裡。

何篤行原以為女兒會被吵醒,但懷中的她只蹭了幾下又繼續夢鄉,讓他鬆了口氣。不過,方才這段插曲,卻嚇掉了他所剩無幾的勇氣。

他抬起頭看著那幢舊公寓,目標就在眼前,卻舉步維艱,各種自問自省在耳邊吵個不停。

你來這邊做什麼啊?帶著女兒來找老婆的前夫?你到底想幹嘛啊?

何篤行一向不是個意志堅定的人,就算沒有他人左右,自己也會再三煩惱,連出門點個菜吃飯都優柔寡斷老半天。這樣的他此生做過最武斷的決定,就是跟妻子結婚這件事。

腳步後退三步又往前進兩步,如此來回數次,直到被公寓鐵門的開門聲打斷,他嚇得抬起的腿都忘了放下。

大叔牽著一隻嬌小可愛的博美狗,連看也沒看他一眼就從旁走過。

目送大叔離開後,他緊繃的神經忽地放鬆,背也弓了起來,自嘲方才的失態,就在此時,身後一名男子提著兩袋食材日用品接近。

「借過一下。」他語氣平板地道。

何篤行反射性地往旁邊閃,看到男子的側臉時,他即刻認出對方是誰。

實際上他們才見過一次面,但何篤行卻對他的側面輪廓印象深刻。幫妻子整理物品時,曾看過他們的婚紗照,寥寥數張都在棚內拍攝,從髮型到禮服都看得出他們當時大概預算有限,成果比證件照好不了多少。

唯有一張兩人面對面,相機從旁取景拍側臉,不用看著相機與攝影師,少了尷尬多了真情流露,雙方眼裡只有彼此,何篤行在這張照片裡看到了他們的愛情。

他與妻子出國上山下海外拍,近十幾套禮服、數百張照片裡,也選不出這麼一張。

「裴先生!」當記憶中的側臉與現實疊合時,何篤行反射性地喚住對方。

裴承飛轉過頭,堆滿疑惑的臉上寫著:我認識你嗎?

何篤行貿然開口,後悔不已,自己什麼腹稿都沒準備,只能支支吾吾地說話。

「那個……我……」

有別於何篤行的不乾不脆,裴承飛倒往前跨了一大步,憑著巷內暈黃的街燈,瞇起眼仔細觀察,終於從人名列表裡篩出這麼一號人物,但是,他來找自己做什麼?

「何先生。」裴承飛的語調平淡,雙手卻不自覺地抓緊購物袋,「找我什麼事?跟馥純有關嗎?」

他跟眼前這名男子唯一的交集,是他的前妻,男子的現任妻子,蘇馥純。

「你、你怎麼知道我的?」

何篤行猛地直起身子,雖然跟裴承飛曾見過一次面,但他不覺得在那種狀態下,裴承飛能記住他的臉。

裴承飛無奈地道:「在Facebook上看到你們的結婚照。」

他離過婚後,才明白婚姻關係要斷得乾乾淨淨沒那麼容易,就跟不小心沾上口香糖的鞋底一樣,走到哪都藕斷絲連。尤其現在是網路世代,不想看到的訊息也會蹦到眼前,前妻的同學、不知道什麼時候加的前妻親戚、完全不認識的人,全都轉發過一次前妻與這位何先生的結婚照,不想看到也難。

而且,眼前這個男人實現了前妻的小小心願,帶著她到國外拍婚紗照,山明水秀,錦衣紈褲,無不諷刺著──他辦不到的事,這個男人辦到了。

「那也是一年多前的事了……」他的語氣活像在哀悼。

裴承飛沒什麼耐性,語氣有點衝地說:「你找我有事嗎?如果沒有的話我要走了,家裡還有小孩子。」

何篤行瞬間驚慌,挽留的話還沒說出口,懷中的女兒就代位抗議似地發出咿呀咿呀的聲音。

「繆繆醒了嗎?乖喔乖喔。」

因為何篤行是先綁揹巾再穿外套,而且還拉上拉鏈把懷中的嬰孩護得緊緊,所以裴承飛到現在才發現他帶著小孩出門。這個人有沒有點常識?都十點多了,還帶著小嬰兒在外面遊蕩,他到底想做什麼?
何篤行發現女兒仍只是蹭一蹭,沒有要醒來的意思,放下心抬眼看向裴承飛時,卻在對方的眼裡看到責備與不解。

這反而讓何篤行的提心吊膽全都灰飛煙滅,裴承飛會為了他在這時間帶小孩出門而面露慍色,表示他是個會關懷別人家小孩的人吧。

「不好意思,我女兒……」

「快帶你女兒回家吧。」

「我、我跟你一樣!」

原本轉身要離開的裴承飛再次被對方喚住,但回頭再看,這男人又畏縮得像顆煮不開的蛤蜊。

不過,這次他總算接著說話了。

「我……我跟馥純……」

何篤行像是忽然忘了怎麼呼吸,話到嘴邊噎住,雙眼睜大,面部漲紅,用盡全身氣力才把後半句說出口。

「馥純她……跟我離婚了。」

靠著僅僅兩句資訊,裴承飛總算知道對方的來意,一聲冷笑。

「你是不是覺得,我跟你一樣都離婚了,還同樣帶著小孩,所以我們兩個是同類?」

何篤行才要否認,裴承飛的情緒卻越發張揚。

「你是不是覺得我們應該同病相憐?」

簽下離婚協議書時,何篤行的世界傾頹崩壞,沒有人能理解他的感受、沒有人能體會他心口的破洞。就在那時,「裴承飛」這個名字跳了出來,如果是他的話,說不定能明白自己的心情……但現在回想起來,這與「同病相憐」確實無異,人在遭逢不幸時,會不自覺地想找同伴,或是比自己更慘的人。

何篤行沒有否認並感到羞愧,他的雙手發冷,雙頰卻發熱,想轉頭逃離這個地方,但懷裡的女兒蹭動了一下,提醒他,就這麼離開的話,一切都徒勞了。

「我……」

他開口後才發覺自己因過度緊張口乾舌燥,聲音都不像自己,但他仍撐著把話說完。

「我只是想問你,你是怎麼辦到的?你是怎麼……一個人扶養孩子?」

裴承飛聽了這話直覺得好笑,他離婚之後,每天工作之外的時間都被占滿了,煩小孩、被小孩煩、家裡長輩的病痛、各種家務事,就連抽根菸喘息的時間也幾乎沒有。

一個人怎麼帶孩子?這煩惱對他來說太過奢侈。

「我沒有時間想這種事。」

裴承飛看著何篤行那副被拋棄似的窩囊樣子就心煩,也不知道前妻跟他結婚時怎麼想的,跟他離婚時又是怎麼想的。

不過,這都不關他的事。

裴承飛這次的離開沒再被對方喚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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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裝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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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裝家庭

Ami亞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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