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是猩猩 我選擇住在動物園

人類學家珍古德

如果我是猩猩 我選擇住在動物園


整理 張詠晴
八十七歲傳奇人類學家珍古德(Jane Goodall)逾半人生都在追尋動物保育與環境保護志業,並透過環境及人道教育計劃「根與芽」(Roots & Shoots),滋養理念一致的國際青年網絡。

當聯合國報告和其他環境運動人士,以恐懼與憤怒訴諸迫在眉睫的環境議題,珍古德卻始終不曾採取那些更受媒體與社群演算法青睞的激烈言詞。

珍古德強調,希望的故事,該有等量的呈現時間。而她絕對是說故事大師,甚至造就了「珍古德效應」,觀眾經常因為她的在場熱淚盈眶,卻又說不出所以然。

她說,「我想傳達的是希望,如果想改變他人的態度和立場,就必須觸動人心。你可以透過故事,撫觸人心,而不是質疑他人的思維。」

她的新書也以希望為名,就叫《希望之書:艱難時期的生存指南》(The Book of Hope: A Survival Guide for Trying Times)。她相信,希望是人類的「進化力」,試想遠古石器時代的人類,若對自己所製作的工具沒有寄託,不相信工具可以為他帶來晚餐,人類的進化也許完全不同。

以下為珍古德接受《紐約時報》與《時代》訪問的摘要精華:

我常對媒體發牢騷說,不懂為什麼人們總是喜歡訴諸恐懼與憤怒,以增加故事的說服力。是的,人們必須理解厄運與幽暗面,我們位處十字交叉口,再不採取行動,一切就太遲了。

但走遍世界,我看到人們透過許多保育計劃,將瀕絕的動植物物種救了回來,面對看似不可能的事,他們選擇不放棄。

比起恐懼訴求,這樣的故事該有等量的講述時間,因為它帶來希望。如果沒有希望,何必糾結?如果不相信自己的努力可以帶來不同,我何苦還去思考我的生態足跡?

在保育上,需要循序漸進。一週當中,選一天少吃點肉品就是一個開始。

至於惡劣的動物園,很多人想讓他們停業,但也須思考關門後動物該如何安置。有時候也需要妥協,我選擇說自己的故事,不想要一副我比較聖潔的樣子。

你必須合情合理。如果要人家「你必須停止這麼做」,他們便立刻不想與你交談了。重要的是,保持溝通管道的暢通。

許多年輕的保育人士,有時經驗不足,屢屢提出要求。當他們詢問我的意見,我會說,談談這個議題如何影響你,「談你的感受」,我想這是推進議題的方式。我是這麼做的。

人類常忘了站在動物的立場

真正良善管理的動物園,充滿理解動物的飼養員。它們通常有很好的圍欄,賦予很多教育意義,對孩童來說尤其如此。好的動物園獲得資金,在園區內實現保育計劃,也為照顧全球圈養動物的飼養員進行獸醫培訓。

還有,很多人預先設想,野外是動物們的烏托邦。但在那個我所見過的世界,鏈鋸聲音環繞、大猩猩被誘捕、動物被射殺。

再看看動物園內的景象:公猩猩三三兩兩洗澡,兩隻母猩猩在不遠處曬太陽,幾隻小猩猩在玩耍。如果站在猩猩的角度,我會選擇在動物園。人們常常忘了站在動物的立場想。

談到猩猩的行為,很多人問猩猩可以展現同情,牠們也可以展現暴力或侵略嗎?為什麼猩猩做出攻擊行為時,卻很少被定義為邪惡?我會說,邪惡之心,只有人類才有。

猩猩可能會做出人類看似殘忍的行為,但我認為,邪惡是指策劃對不在場人士的攻擊,並冷血地執行它。猩猩不會這麼做,牠們領域性強,依照環境刺激臨時起意。也許是因為沒有語言,所以無法邪惡,這個問題我需要再研究。
但猩猩可以是利他的。我們看過年輕的公猩猩撫育和照顧失去媽媽的小猩猩。人類也做同樣的事,但總是經過思索籌劃。人類在幫助人時,會進一步去想這麼做會不會反而帶給自己負面影響,但猩猩不會。所以我總是說,人類可以惡過猩猩,也可以比猩猩更良善。有道理吧?

宗教若令人兇殘,怎會有神?

關於靈長動物的行為,許多問題依然沒有答案;就如人性,我也不全然理解。但我想,有一群人,像是嚴格的唯物主義論者,或是宗教基本教義派,他們自認擁有可以理解所有人類行為的示意圖。

宗教基本教義派是最奇怪的事,它讓宗教承載惡名。但若你觀察所有主要宗教都有一樣的金科玉律: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這些基本教義派並不是真的在宣揚宗教的基本原則,他們是在教育年輕人相信荒謬的事。伊斯蘭教創始之初,沒有人曾說,如果你把自己炸掉、殺害夠多的人,就可能上天堂。宗教可以非常傷人。

《創世記》講述人類「主導」鳥兒、魚類和動物們,但真實世界教我的是,我們不是主宰,而是管家(stewardship)。

我相信有個智者,一個我不明白的偉大精神力量,我稱它為神,因為我不知道其他稱號。它給我力量,在大自然裡,我有過奇幻的獨處時刻,甚至忘了自己是人類,而與自然世界合而為一。這是最不可思議、而又美好的感受。
傳統宗教要你相信慈愛的神,但當我目睹這個星球發生的事,我會想,神是在玩弄我們嗎?或是,我們身處一個偉大的實驗裡?當你目睹人類對自然界、動物世界,以及人類彼此間的恐怖犯刑,如何還能相信慈愛的神?

有時候我不禁想,偉大的實驗最終形成了人類這樣奇怪又迷惘的生物,我們迷失其中。我不知道生命的意義是什麼,但我自己的意義在於給予希望,因為沒了希望,只能放棄。

未來年輕人,是無數個珍古德

我聽過所謂的「珍古德效應」,人們似乎很容易被我的故事吸引。世界上彷彿存在兩個珍古德,一個就是現在坐在這裡的我,在自小長大的地方望著窗外最喜歡的樹。

還有另一個珍古德,試著去活成人們創造出來的形象,但那究竟是什麼,我也不知道。也許是我的聲音,有人說是猩猩的故事,也有人說是因為我的真摯。我想或許我發掘自己溝通的天賦,於是世界上有了一個「珍古德」。

不過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我一點也不擔心志業無從延續。自然保育組織「根與芽」的年輕人給了我無限希望。

我的使命不用靠一個「珍古德」傳承下去,我相信會有好多個珍古德。

現在的孩子非常不一樣,他們隨時都在學習,學校裡有環境教育,他們會知道氣候變遷是怎麼回事,他們更有意識了,成年人也醒覺了。

很多人問我,如果遇到一個不認為有氣候變遷的人,我會如何反應?我會想知道,他們是真的打從心裡否定氣候的變化嗎?抑或只是因為他們無從透過量化來取信於自己?抑或只是把頭埋進沙堆裡,不願面對現實?

如果遇見他們,我會一如往常繼續我的志業。這是一份無法在我離世前實踐的志業,但只要身體還堪用,心智維持運作,我便不會退休。但願我的心智保持康健,我的母親、祖父母和叔叔在我這個年紀,腦袋都依然清晰。我想我有好基因,何其幸運。

我熱切關注自然、關切孩童,如果我根本無法帶來一點點的不同,我不會如此堅持不懈。只要我還在乎,我就不會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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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雜誌第73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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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是猩猩 我選擇住在動物園

天下雜誌

2021/第73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