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眼看不見的微小生物—對人類性命的最大威脅

香港京華國際酒店─席捲全球的SARS恐慌

疫情調查宛如拼拼圖,或者該說是十幅拼圖混在一起,有些拼片放在好幾個地方都合適,有些拼片則不知去向。你要解開的拼圖成品應該是什麼模樣,你可能從沒見過;而在你拼湊過程中,人們也可能不斷地致病致死,直到你完成一切。時鐘滴答作響,祝你好運。
根據正式的紀錄,肆虐亞洲,掃過北美的嚴重急性呼吸道症候群(severe acute respiratory syndrome, SARS)登記在案的第一個病例發生在中國廣東省,那是二○○二年十一月中,病人是農民,在佛山市第一人民醫院治療後旋即死亡。¹
¹也有資料說第一例報告病例的患者是於二○○二年十二月十五日在河源市發現患病的黃杏初。二○○三年一月十日,黃杏初康復出院,後被認定為中國首例非典型肺炎報告病例。

最先把這名農民的死因和當月後來出現的趨勢聯想在一起的,是加拿大的衛生情報監視系統「全球公共衛生情報網」,這種採用多種語言的網際網路監視系統是世衛組織全球疫情警報和應變網路的一部分。系統由廣東報紙上搜尋到「異常呼吸疾病疫情」的報導,然後把分析送往世衛組織,只是報告是用中文撰寫,而且只有一小段譯為英文,一直到一月底才有英文版,儘管如此,這個人口達十三億的國家每天有多種警報,這次「異常」的爆發,不過是其中之一而已。

中國官方也諱莫如深。根據他們的傳染病防治法,這樣的疾病應列為各省機密,直到「由衛生部或由衛生部授權的機構宣布為止」。官方封鎖了這樣的新聞,更糟的是他們不了解疫情的規模,未能做徹底的調查。

一直到二月十日,中共才全盤托出,向世衛組織報告共有三○五個病例(包括一○五名醫護人員在內),五人死亡,全都和同一定義模糊的怪病—非典型肺炎相關;不過也沒有人能確定,因為沒有人能指出他們所面對的究竟是什麼疾病。

二月初,「致命流感」的消息就透過手機簡訊在廣東流傳,當地媒體為安撫人心,承認有這個疾病,並列出所謂的「預防措施」,比如用醋燻的方法來消毒空氣。居民都趕去藥房,把貨架上的抗生素、流感藥物和醋搶購一空。

當月稍晚,官員說廣東省的疫情已達高峰,即將減緩,結果只是一廂情願。他們說這個病可能只是黴漿菌之類常見的細菌感染,沒什麼大不了,沒想到不久之後,又有八百零六個病例,三十四人死亡。
只有在事後回顧起來,才看得出這次的疫情和即將來臨的風暴相關。

二月十九日,香港出現H5N1的禽流感群聚,病毒源自一名住院的九歲兒童,其父親和姊姊剛因不明原因死亡。這些病例值得注意,因為他們代表感染了人畜共通的傳染病病毒,但和更大規模的疫情並不相關。只是,這的確讓公衛圈至少暫時被誤導,以為發生新的流感大流行。

接著在二月二十一日,曾在廣東治療SARS病例的六十四歲中國醫師劉劍倫抵香港參加外甥的婚禮,住進九龍京華國際酒店九一一號房。儘管他的呼吸道症狀已經出現一週以上,他卻覺得自己很健康,可以和妹夫一起旅遊、購物、觀光。二月二十二日,他赴廣華醫院求診,住進加護病房。他告訴醫師說,他很可能遭到自己在廣東救治的疾病感染,恐怕無法倖存。

長住上海的四十七歲華裔美籍商人陳強尼正巧當時也住在京華國際酒店九樓,就在劉醫師房間對面。他在二十三日前往上海和澳門,之後搭機往越南。二月二十六日他開始發病,住進河內法國醫院,由世衛組織的傳染病專家卡羅.歐巴尼(Carlo Urbani)診治,他也是頭一位看出這個病並非流感或單純肺炎的醫師,並把這非典型的呼吸道疾病通報世衛組織,並敦促越南官員篩檢搭機抵達的乘客。

在香港,也有更多人赴威爾斯親王醫院求診,其中許多是醫護人員,他們都出現同樣的症狀:呼吸窘迫、發燒,胸部X光異常。他們的肺裡都是液體,意即空氣無法進入肺泡—實際交換氧氣的小囊泡。

更糟的是,這種疾病不像伊波拉病毒那樣一開始就很明顯,也不需要親密接觸就能傳播。即使感染者的病毒已潛伏或散播,依舊看不出什麼症狀,住進旅館的劉劍倫,或是搭機四處旅行的陳強尼都是如此。因此亞洲各地陸續有許多人出現發燒、乾咳、肌肉疼痛、血小板和白血球數量降低,到最後發展為雙側肺炎。

這些症狀的嚴重性,以及有醫護人員受到感染,讓全球衛生官員感到震驚,擔心會出現另一種新興肺炎流行病,不過這些病例是否互有關聯還不得而知。

此時在香港已有四個醫院五十三名病人出現病徵,其中三十七人肺炎。病人接受抗病毒藥物Ribavirin 和類固醇治療,但醫護人員、病人家屬和其他醫院訪客依舊出現二次傳播。新加坡和台灣,甚至遠至加拿大多倫多也有出現病例的傳言。

一週後,陳強尼戴著呼吸器被送返香港。他在河內治療時期照顧他的七名醫護人員也出現症狀,至少三十八名醫療工作者受到感染。
三月一日,劉醫師五十三歲的妹夫也住進香港廣華醫院,同一日,曾赴香港和廣東兩地的台商返回台灣,疫情也隨之傳播。最先把疫情由廣東帶到香港的源頭病人劉醫師在三月四日不治,同一天,和劉醫師同時期住在京華酒店九樓的二十七歲男子也住進威爾斯親王醫院。至少有九十九位醫院員工(包括十七名醫科學生)在治療他時遭到感染。顯然至今依舊沒有人採取保護醫療人員最基本的預防措施—戴口罩、勤洗手。

三月十一日,最先警覺到這種新病原體的世衛組織傳染病專家歐巴尼醫師赴曼谷參加醫學會議,他病了,在抵達曼谷時,他告訴來接機的朋友不要碰他,趕緊叫救護車送他就醫。他被送進加護病房隔離,由當地新興感染計畫負責人,CDC的史考特.杜威爾(Scott Dowell)醫師診治。杜威爾醫師採集了檢體,包括鼻咽拭子、血液和血清,把它們送往CDC總部。

三月十二日,世衛組織發布了全球警報。後來多倫多、渥太華、舊金山、烏蘭巴托、馬尼拉和新加坡,以及中國境內各地包括吉林、河北、湖北、陝西、江蘇、山西、 天津和內蒙,全都出現類似的疫情。

就在十二日當天,CDC在亞特蘭大總部也發布了自己的疫情警報。CDC流感小組主任南西.考克斯(Nancy Cox)找我談話,她先前曾隔離出在香港造成二死的H5N1禽流感病毒,因此來自香港和世衛組織的官員都會去向她求教。一般醫師看到有發燒和嚴重呼吸道症狀的傳染病人,通常想到的就是流感。考克斯醫師是我初出茅廬時的良師,她知道我對鑽研異國流行病很有興趣。

考克斯醫師先向我簡報了劉醫師和其他病例,我們不免疑心兩者之間有關聯,可是沒有實驗室的診斷,我們知道的只是有一些呼吸迅速衰竭的重病病人,他們都去過遠東,可能已死亡,也可能還沒死亡。

住在劉醫師對面的陳強尼在河內經歐巴尼醫師治療後,於三月十三日不治。兩週後,歐巴尼醫師在曼谷死亡。京華酒店九樓的另外七名房客,總共十六名房客都受傳染。最後總計起來,香港病例約有八成都可以追蹤到劉醫師身上,他正是我先前在說明伊波拉病毒時所提到「超級傳播者」的最佳範例。

三月十四日,由香港赴北京的中國國際航空一一二班機上,共有十三名乘客受到感染。此後機上疫情不斷,眾多機組人員受到感染,使得空中旅行差點關閉。次日,世衛組織的海曼醫師甚至發布罕見的旅遊建議,引起全球回應,提醒某些國家必須誠實報告境內的情況。這種言所應言,不顧世衛組織風向的作法,是這波疫情中最有勇氣也是最關鍵的公衛決策,很可能防止了疾病在醫院外的社群中傳播。

海曼醫師也以這個病的徵候為主,為這個怪病取了名字—嚴重急性呼吸道症候群(SARS),稱之為「舉世健康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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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決病毒最前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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