膽小的我也可以出發去流浪嗎?

紐西蘭 
膽小的我也可以出發去流浪嗎?

二〇一〇年的暑假,在兩位國中同學的邀約下,前往美國黃石公園打工旅遊。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踏出台灣這片土地,初次感受到那無垠天空可以是如此遼闊;同時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學會,如何打開自己的心毫無保留地接納,並擁抱這個世界。

而Nay是當時被安排與我同梯打工的其中一位朋友,我們白天在廚房裡一邊洗碗一邊唱歌,建立起深厚的革命情感,下班後總是一起前往黃石公園內最著名的景點,享盡特權獨占著老忠實間歇泉(Old Faithful Geyser),品嘗遊客已散的靜謐,躺在草地上奢侈地望盡滿天星斗,互相傾訴彼此對未來的不安。

有著與現在大相逕庭的性格,小學導師在我的期末評量表所註記的評語,總是不外乎「文靜內向」四個字,不擅長與人互動的我,在小學五年級時遭到同學霸凌。

然而在黃石公園,來到大地之母的腳邊,強烈感受到自己是何其渺小無助,退縮回一個呱呱墜地的嬰孩,自童年起所積累的每道傷疤,就這樣一覽無遺。儘管無處可藏,卻也無需逃跑了,因為她以洞悉一切卻不帶偏見的眼光,悉心檢視,再一針一線小心縫補。

直到那時才明白,原來自己也可以是個獨一無二的存在。那個暑假,對我而言是場救贖,更是重生。告別了那可謂我人生中所度過最璀璨的夏天,大學的新學期開始了,我回到課堂,埋首於書堆,全力準備第一階段的中醫師國家考試;而Nay返回中國廣東後不久,便前往英國攻讀碩士,畢業後又輾轉到了紐西蘭就業。即便相隔千里,彼此仍是心靈相通的摯友。

然而過去那段海外打工的經驗,歷經了無數時光的澆灌,已悄悄在我心中萌芽,並蛻變成了前往世界各處旅行的夢想。畢業後進入職場,我利用一年中會有的連續假期,相繼前往了英國、法國、德國、紐西蘭、奧地利、捷克、匈牙利、菲律賓和數次日本。

像是拿著編劇所交付相對賣座的劇本,我依循著導演的意志,並背負著社會全體的期望,流暢地將早已牢記在腦海中的台詞,一字不漏地全盤背出。然而卻越來越懼怕落幕的那一刻,當掌聲停歇,觀眾各自散去,站在闃黑的舞台,獨自一人的我不得不面對自己內心的聲音,「這就是我要的人生嗎?」

想要親眼去看看這壯麗而廣袤的世界,用雙腳踩踏每塊陌生的土地,再試著以自己的心去承載大自然所賦予的感動,這樣的念頭成了癮,卻在還沒來得及填補內心渴望之時,還在猶豫著到底要不要跨出那關鍵一步前,疫情來臨。

一年、兩年,時間就這樣在忙碌的生活中轉瞬即逝,看著身邊的友人們一個個買房、成家、事業蒸蒸日上,儘管被強烈的同儕焦慮給矇得近乎窒息,但刻意忽視的流浪魂,卻越來越常在夢境中高聲吶喊。不能再等了。It’s Now or Never.

於是,二〇二二年後半,我遞出辭呈,像是要將過往拋在身後般,世界旅行的第一站,我飛越了太平洋,前往遠在南半球的國度──紐西蘭。之所以會刻意繞路且不尋常地二訪紐西蘭,或可說是因五年前和旅伴們到南島旅遊兩週的回憶過於深刻,也可說是想重溫十多年前和夥伴們一起在黃石公園打工旅遊所度過的美好歲月。但我十分清楚,上述理由都是華而不實的官方說法,至於真正的原因,不甘於平凡並渴望成為瀟灑率性獨旅背包客的我,怎可能說得出口?

從台灣出發前,信誓旦旦地昭告天下,這趟環球獨旅冒險至少一年,並且將從探索神祕魔幻的拉丁美洲為起始。然而,在準備訂下第一段機票時,雙手卻無法克制地不住顫抖。我好怕,害怕前往這段未知的旅程,害怕踏上那片未知的土地,害怕即將面臨的未知的挑戰。而我最害怕的,是只有自己一個人。

因此,荒謬至極地,我在「出逃」至拉丁美洲的前一刻,居然又「逃走」了,更改目的地為紐西蘭,投宿於Nay在奧克蘭的家,暫時將自己安置在以老友與回憶構築而成的舒適圈內。

「這段旅程中你期望獲得或找尋到什麼?」抵達奧克蘭的第一晚,便與Nay促膝長談至深夜,不敵時差而意識逐漸朦朧的我,突然被這道題直擊腦門,瞬間拉回現實。

這段旅程只是我逃避現實的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同時也是逃避自我的一個天真爛漫的藉口。只要將自己放逐到一個無人知曉的海角天涯,是否就能將過去那個千瘡百孔且晦暗不堪的自我,埋葬在冰天雪地的世界盡頭?而在內心最真實的自己追趕上來之前,只要我的腳步毫不停歇,不斷地在各個國家間移動,不斷地從某個城市中出逃,是否就再無需面對脆弱、孤獨、自卑、平庸這些情緒怪獸?

「現在的我變得好膽小,完全不敢懷抱任何期望。萬一這趟曠日費時又散盡積蓄的旅程結束後,我什麼也沒改變,那該怎麼辦呢?」

Nay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回應我,「怎麼會呢?這趟旅程你即將認識許多不同國家的人們,並體驗各種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而每次與他人的對話,必將成為你日後人生的養分,絕對不會白費的!」

「而且與十多年前相比,現在的你,更加勇敢了呀!」

墨西哥 
¡Viva la Vida!

憲法廣場上的爵士樂手

不能永遠耽溺於美好的過去,我終究得不斷向未來前進。

事後回想,總覺得這趟旅程命定得不可思議。

五年前的耶誕節,在日本京都認識了一名墨西哥女孩Hibeth,儘管僅短暫相處一晚,但同為《庫洛魔法使》瘋狂粉絲的我們,因有了共同喜好而持續保有聯絡。正是她,為我敞開了墨西哥的大門。回台後,我便開始學習西班牙語,進而對拉丁美洲產生了濃厚興趣。二〇二二年初,在這趟環球旅行夢想萌芽之際,向Hibeth做了旅遊諮詢,當時便得到她的熱情邀約,「要不要先從墨西哥開始,再一路往南探索呢?」

然而即將從紐西蘭飛往墨西哥的前一晚,我卻在Nay家的沙發上輾轉難眠,對於即將探索這從未造訪過的神祕國度,偷竊、搶劫、毒品、槍枝、綁架等,種種刻板印象不由自主地朝我的大腦席捲而來。然而,出乎意料地,原先懷抱著的極度緊張與焦慮的情緒,卻在進入首都墨西哥城(La Ciudad de México)的當下便煙消雲散。我前往位於歷史中心區的青旅辦理check-in手續,一踏進門就被附設的酒吧DJ播放的電音舞曲給震醒,而青旅也為了兩週後的亡靈節布置了相關主題,中庭內的樓梯欄杆上吊滿了骷髏與靈獸。親切的職員Pavel指引我至五人房寢室。我火速丟下行囊後,便迫不及待地循著震天巨響的樂音往街上走去。


▲首都墨西哥城的憲法廣場,以霓虹燈飾為兩週後的亡靈節布置了相關主題。

在憲法廣場(Zócalo)某個轉角,被一組爵士樂團給深深迷住,正當我全身上下的每個細胞都沉浸於美妙的音符中,眼角餘光卻瞥見一直待在舞台旁一位看似樂團經紀人的爺爺,正一面指著我、一面和薩克斯風手竊竊私語;下一秒,爺爺便走上前來將我一把抓了上台,並將我安置在離薩克斯風手跟前不到十五公分距離的搖滾區,然後……

薩克斯風手突然就這樣對著我,深情款款地吹奏了一段獨奏!我的天啊!這是什麼VVVIP級的待遇呀!抵達墨西哥的第一晚,我就已情不自禁愛上了這個熱情的國家了。

瓦哈卡的可可夜總會

我對亡靈節的認知,源於二〇一七年的皮克斯動畫電影《可可夜總會》,而這也成了我造訪墨西哥的強烈動機。

亡靈節在墨西哥是非常重要的節日,家人與朋友們團聚以悼念逝者,這樣的傳統習俗源自於阿茲特克(Aztecas)文化。阿茲特克人相信死後靈魂不會消逝,會永恆地存在於地下世界(Mictlán),因此家中或墓園裡必須設置私人祭壇,以迎接所愛家人們在每年十一月一日與十一月二日暫時返回人間。

布置祭壇有幾樣必備物品,首先最上層會擺放逝者照片,以及十字架、聖母瑪利亞或聖人的畫像。第二層則是水和麵包,慰勞逝者從冥界長途跋涉至人間的艱辛;再來是鹽,用以淨化逝者的肉身。

最底層常擺滿白色蠟燭,象徵著光亮、信仰與期望,其火焰引導著靈魂返回人間;同時,燃燒柯巴脂的薰香,以淨化逝者的靈魂;不可或缺的則為象徵純潔的萬壽菊,必須從屋外或墓碑前直至祭壇,鋪出一條美麗的亮黃色小徑,藉此指引逝者回到熟悉的家與所愛的親友身邊。而墨西哥的國民飲品──龍舌蘭酒也是祭壇上的常見品項,除了上述必備的幾樣祭品,墨西哥人還會依逝者生前的喜好,為其準備各種物品,例如CD、吉他、玩具等。

儘管墨西哥各地紀念亡靈節的日期有所不同,有的地區甚至會提早兩到三週便開始舉辦相關活動,但相同的是,這段時間全國上下都點綴著繽紛色彩,到處彌漫著喜悅與生命力的氛圍,因為在墨西哥人根深柢固的觀念裡,死亡並不是生命的終點,而是另一段嶄新人生的開端。

將深度體驗亡靈節做為首要旅遊規劃的我,便將目標鎖定在瓦哈卡(Oaxaca)。甫抵達瓦哈卡,立刻被這活力四射的城市掃去搭乘長途夜車的疲憊。循著令人不由得想跟著手舞足蹈的樂聲前去,瞧見了一組又一組身著精緻傳統服飾的隊伍,高舉著造型各異的手杖與旗幟,跟隨著節奏一邊旋轉一邊踏著輕快舞步,不時還會聽到人群中有人高喊「¡Viva Oaxaca!(瓦哈卡萬歲!)」。我眼前所見是歌頌死亡之舞、耳畔所聞則是讚揚生命之聲。冥界與人間在此時、此地,透過在場所有人臉上洋溢的溫暖笑容,搭建起了一座由期盼與思念堆砌而成的橋梁。

數日之前,在墨西哥城的青旅,認識了來自法國的舞台劇演員Cécile,發現彼此非常有默契地在亡靈節這兩天都會待在瓦哈卡,於是和她約定好今晚在主廣場碰面,並由她一位長年居住於墨西哥的菲律賓朋友Felipe,為我們進行導覽。

亡靈節首日,瓦哈卡的中央墓園(允許外人進入參觀與攝影拍照),許多墓碑以蠟燭與鮮花布置,華美典雅又不失莊重。隨著時間越接近午夜,越來越多的人攜帶各種食物和飲品,前來團聚在自己親人的墓碑旁,守候著所愛之人歸來。

西班牙在殖民墨西哥的時期,將宗教帶到這片土地,因此我們所見多數為天主教墓碑。Felipe說,即使是信奉天主教的家族,仍然遵循著守靈的傳統,如此獨特的多元信仰,已完美融合成為墨西哥的文化根源。

「在墨西哥的信仰裡,靈魂是永恆不滅的,肉身死後,靈魂會進入不同的世界裡繼續生活。就我們而言,死亡並不是一切的終結,而是下一段人生的開始。」Felipe一邊啜飲梅斯卡爾酒、一邊解釋著。「死亡並不可怕,只要不被遺忘,你就能永遠活在所愛之人的記憶中。」

午夜十二點的魔幻時刻到來,家人們高聲歌唱並念誦禱詞,祭壇前的蠟燭被逐一點亮,宛如白晝。我衷心感謝各種命運的安排,讓我得以在當下共同經歷,這個逝者與生者靈魂交錯的瞬間,眼前這些充滿愛的美好畫面,將永久地封存在我的記憶中。

而我也禁不住地好奇,直到我隨風而逝的那天,也會有人在墳前為我歌唱嗎?

在墨西哥唱卡拉OK成就解鎖

第一次在海外獨旅這麼長時間,又是身處在一個語言還不太通的陌生國度,和生性樂天且熱情奔放的拉丁美洲人,或是對各種社交場合如魚得水的歐美住客截然不同,我在墨西哥旅行的第一週畏縮又內向到不行,從語言學校回到青旅後,往往害羞地向櫃檯職員匆匆打了聲招呼,便躲回自己的寢室裡去。

但我必須說,當初選擇住宿「Hostal Regina DownTown Mexico City」這家青旅,無疑是這趟世界旅行中最棒的決定。而若不是同寢室友、來自墨西哥恰帕斯(Chiapas)州的Jessi,那天主動與我搭話,並邀約我一同出遊,這兩個月的墨西哥之旅就不可能如此精采可期。

「要和我們一起去唱卡拉OK嗎?」週日晚上在櫃檯和青旅職員們聊天的Jessi向我問道。儘管隔天一早六點還得通車去學校,但想著這或許是一生一次的機會,能在墨西哥唱卡拉OK……「我超愛唱歌的!好,我要去!」

於是當天晚上十一點半,我跟著一大群青春洋溢、充滿活力的青旅職員前往了傳說中的……等等,這不就是台灣鄉下常見的那種,長者喜愛聚集在一起的,點一首歌要投十元的傳統小吃部嗎?

和台灣不一樣的是,這裡的卡拉OK沒有私人包廂,大家要在紙上寫好曲目和自己的名字交給老闆,由老闆按照順序一一播放音樂錄影帶並唱名,隨後才能輪流站到舞台中央,而音樂錄影帶和配樂也不是原版的,並且沒有MV畫面,只有字幕播放,優點是不用入場費,但每人低消至少要點一瓶啤酒或碳酸飲料,老闆則會一直送餅乾與花生等下酒菜來。而今天我總算品嘗到在墨西哥的第一瓶啤酒──可樂那(Corona)了。

墨西哥的道地喝法是會另外擠檸檬汁進去,並沿著瓶口灑上些許鹽巴;Alfonso還讓我試了一口墨西哥的國民飲料──梅斯卡爾酒(Mezcal),Pavel解釋梅斯卡爾酒的原料和龍舌蘭酒一樣,都是墨西哥特產的龍舌蘭屬植物「Agave」,只是梅斯卡爾酒的後勁也太強了吧… 閱讀完整內容
把人生裝成66升的背包,獨自旅行世界440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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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人生裝成66升的背包,獨自旅行世界440天

李芸綺

由 馬可孛羅 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