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代初，當芝加哥的交易大王理查．丹尼斯決定進行社會實驗時，華爾街正熱火朝天，股市處於巨大牛市的起始階段；在世界大事方面，伊拉克正在入侵伊朗；在科技發展上，蓮花軟體（Lotus Development）推出Lotus 3，微軟全新的文字處理程式「Word」也現身市場。但令崇尚思想自由的丹尼斯不滿的是，雷根總統宣布1983年為「美國聖經年」（The Year of the Bible）。

傳奇海龜計畫

丹尼斯為了找到這項特殊實驗的學員，採用非傳統的招募方法。1983年秋末和1984年秋末時，他透過自己的C&D大宗商品公司（C&D Commodities）在《華爾街日報》（Wall Street journal）《巴隆周刊》（Barron’s）和《國際先鋒論壇報》（International Herald Tribune）上以15,000美元刊登一則尋找受訓者的分類廣告。當時的求職者可以看見下方這則廣告：


丹尼斯提供如此優渥的工作，但這則廣告仍埋沒在這些全國性日報的底頁，應徵人數寥寥可數。不過，致富之路本來就不會出現在顯眼之處。

這則廣告邀請任何人加入芝加哥最成功的交易公司之一，而且「無經驗」也可行。就好像美式足球的華盛頓紅人隊（Washington Redskins，編按：2022年改名為「華盛頓指揮官隊」〔Washington Commanders〕）刊登不分年齡、體重或打球經驗的球員徵才廣告。

也許最令人驚訝的是，C&D大宗商品公司將傳授丹尼斯專有的交易概念。這在當時前所未聞（現在依然如此），因為偉大的賺錢交易系統總是被嚴加保密。

分類廣告網站「克雷格列表」（Craig’s List，編按：1995年創辦的網路廣告平台）上的廣告，可以在短短幾小時內吸引數千名求職者。而在丹尼斯刊登求才廣告的時代，尚未有這種工具。當時是1983年，還無法用一篇部落格文章與全世界接軌。

最後被錄取的潛在學員回憶起當時的震驚：「這不可能是我想的那樣。」這是許多人克制的驚訝表現，不敢相信他們收到邀請，得以向芝加哥最偉大的交易者學習，而且能使用他的錢進行交易並從中賺取佣金。這個該世紀最偉大的培訓機會之一，得到五花八門的應徵回覆，從寫在椰子殼上的一句話，到平凡無奇的「我想我可以為你賺錢」。因為沒有先例，眾人只能猜測，什麼能讓一個富有、隱居又古怪的交易者注意到你，以便進入下一步的面試。

撒一張大網是丹尼斯計畫的一部分，為了解決他與搭檔威廉．艾克哈特長達十年對於先天能力與後天培訓的爭論。丹尼斯認為自己的交易能力並不是與生俱來的。他把市場視為「大富翁」遊戲，認為策略、規則、賠率與數字都是客觀且可學習的。

丹尼斯認為，關於市場的一切都是可以傳授的，包括第一個先決條件：正確的金錢觀。與多數人不同，他認為金錢不是在商場買東西的一種手段，而只是一種計分方式，換句話說，金錢就和可供計分的鵝卵石沒有不同。這顯示他對金錢完全沒有任何的情感依戀。

事實上，丹尼斯會說：「如果我賺了5,000美元，那麼我可以下注更多，並可能賺到25,000美元。如果我賺了25,000美元，我可以再次下注以達到250,000美元。一旦賺到這個金額，我就可以再下更多的賭注，甚至賺到100萬美元。」他以槓桿角度思考，而且認為這個概念同樣可以教導。

另一方面，威廉．艾克哈特認定能力是天生的（要不是天生就有交易的本事，就是完全沒有這個本事）。丹尼斯說明這場辯論：「我和搭檔艾克哈特從高中就是朋友。但在各種事情的觀點上，我們都呈分歧。其中一個爭論是，成功交易者的技能是否可以簡化為一套規則（這是我支持的觀點）。又或是有某種難以言喻、神祕的、主觀或直覺的東西，能使人成為優秀的交易者（這是艾克哈特的觀點）。這個爭論已經持續許久，我也對各種毫無根據的猜測感到疲乏。最後，我說：『有一個辦法絕對可以解決我們對這件事的爭論。讓我們試著僱傭和培訓人們，看看會有什麼結果』。他同意了。這是一次智力實驗。」

儘管艾克哈特不相信交易者的能力可以被培養，但他對弱勢者充滿信心。他認識許多千萬富翁，利用繼承的財富交易而慘賠。他們之所以失去一切，是因為他們在虧損時沒有感受到痛苦：「最好以小錢進場，體驗自己無法承受虧損的感覺。所以，我寧願把錢押注在以幾千美元起步的人身上，也不願押注在握有幾百萬美元的人上。」

丹尼斯和艾克哈特的智力實驗結果，掀開充滿個人觀點與偏見的潘朵拉盒子。社會在判斷人們的聰明才智時，往往會透過智力測驗的分數、學院入學測驗、學術成績平均、學位或任何其他指標來衡量。然而，如果智力測驗或測試的分數是成功所需的唯一門票，那麼所有聰明人都會很富有，但這顯然與事實不符。

已故的偉大美國古生物學家、進化生物學家與科學史學家史帝芬．傑伊．古爾德（Stephen Jay Gould）總是反對社會對智力的誤解：「我們喜歡將美國視為一塊具有普遍平等傳統的土地，一個孕育自由與致力人人生而平等的國家。」然而，古爾德看見美國正朝向以各種衡量標準和比率，做為預測人生成功的唯一手段，並對美國人愈來愈傾向認為智力是天生且有限的工具而感到驚訝。

丹尼斯和古爾德一樣，他不接受智力是天生的解釋。他的目標是將他的心理軟體植入學生大腦中，然後將他們置於由他控制的環境，看他們會如何反應和表現。像丹尼斯擁有如此地位與成功的人，會如此堅定的證明後天與先天的差異，以至於將自己獨有的交易方法傳授給其他人，可說是非比尋常。當然，他的搭檔對他願意把這麼多自己的錢交到業餘者手中更感驚訝。

威廉．艾克哈特留著深色的鬍子和鬢角，髮際線後移，長相還與列寧相似得驚人，而且身材健壯、活力充沛，他與身高超過六英尺、身材圓潤的丹尼斯截然相反。艾克哈特是真正的數學家，擁有芝加哥大學的數學碩士學位，並進行了四年的數理邏輯博士研究。但就他們先天與後天的辯論而言，艾克哈特是不折不扣的生物決定論者，他確信他的搭檔是個聰明人，一個內向的天才，具有特殊、天生的才能。

直至現今，仍有許多人反對丹尼斯的論點，堅持相信「生物決定論」，也就是遺傳學預測生物體的生理和行為本質的觀念，是無法克服的。對於潛在成功者來說，這是個壞消息，因為許多領域的交易者和企業家，沒有血統或優秀的智商分數。諷刺的是，儘管丹尼斯的實驗在20多年前*就已證明先天論與事實不符，但許多人仍視市場上的成功，是一種智商階級制度。

長期以來，對丹尼斯的海龜實驗抱持懷疑的人們，一直在找藉口，認為應徵這個小廣告是多麼偶然的事（「隨機的幸運」與「透過訓練改變命運」不同）。他們認為，除了內線消息外，任何人都不可能知道那則廣告是成為華爾街獲利前百名交易員的入場券（就像傑利．派克那樣）。一則廣告可以繞過巴菲特所說的「基因樂透」（ovarian lottery，指與生俱來的幸運），並提供隨機一群人賺到數百萬美元的機會，怎麼會有人知道這件事？這個事實很難被接受，實在太像好萊塢的劇本。

非典型明智之舉

理查．丹尼斯想要招募個性多元化的人，就像是MTV頻道的實境秀《真實世界》（Real World）及其多樣化的選角要求。因此，他從一千多名應徵者中，選擇了極右翼的保守派和心軟的自由派，還挑選出一名高中畢業生和一名工商管理碩士（MBA）。具有如此多樣化背景的海龜學員，顯示丹尼斯對多樣性的渴望。

錄取者有來自紐約州立大學水牛城分校（商科）、俄亥俄州邁阿密大學（經濟學）、新英格蘭音樂學院（鋼琴、樂理）、維吉尼亞州費倫學院（會計）、中康涅狄格州立大學（行銷）、布朗大學（地質學）、芝加哥大學（語言學博士）、麥卡萊斯特學院（歷史）和美國空軍學院的畢業生。

此外，這些學員近期的工作分別是庫許曼威克菲德公司（Cushman / Wake–field）的保全、開拓重工曳引機（Caterpillar Tractor）的銷售員、科林斯大宗商品公司（Collins Commodities）的經紀人、葛倫隆德餐廳（Ground Round Restaurant）的副理、AG貝克公司（A.G. Becker）的接線生、帕洛米諾俱樂部（Palomino Club）的調酒師和「龍與地下城」的桌上角色扮演遊戲設計師。一名學員甚至說他的就業狀態是「失業」。而那些最終晉級的應徵者，其工作經歷更是平凡：廚房工人、教師、監獄輔導員、送信人、會計助理和餐廳服務生。

丹尼斯還挑選了一名女性，這在1980年代芝加哥交易界「全男人」的世界中極為罕見。他還錄取同性戀學生，無論他當時是否知道他們的性向。他的選擇範圍廣泛，從溫文爾雅的專業學者到普通的藍領階級，還有一些性格極為多變的人。

丹尼斯想要找尋的學員，是願意承擔經過計算的風險的人。所以他優先考慮的，是那些透過非傳統方式從群體中脫穎而出的人。這種招聘策略在1980年代初期並不普遍，直至今日也依然罕見。以MBA畢業生為例，他們雖然具備經營公司的嚴謹知識，但往往不願意親自投入第一線工作。他們經常認為，自己只需要聰明才智和人脈就能獲得成功，從而迴避實際操作的辛苦與面對未知的冒險。

丹尼斯不想找這樣的人。他在尋找的是喜歡玩機率遊戲、能從「賠率」（odds）角度思考的人。如果你能像拉斯維加斯的「賠率制定者」（handicapper，編按：根據賽事或比賽，預測結果來制定賭注條件與賠率的人）一樣思考，就更有可能得到面試機會。對於了解丹尼斯的人來說，這一點都不意外。能夠捕捉到其他人未曾注意到的機會，並對其做出反應，正是他一貫的生活方式。

有了這樣的故事，不難想像這些年圍繞這個實驗所建立的傳奇。這個實驗還激發出一種口耳相傳的狂熱崇拜。不只如此，偉大交易員的建模者查爾斯．福克納（Charles Faulkner）更被實驗的深層含義所震撼，他想知道丹尼斯如何擁有這樣的洞察力：「我原本傾向同意艾克哈特的觀點。即使這種能力真的可以教授，應該也需要更多努力，和遠超過丹尼斯提供的學習時間才對。這個實驗的結果，顛覆我對努力、價值和回報的所有信念。如果某件事那麼容易學習，就不應該有這麼好的回報，反之亦然。這背後隱含的思維廣度、覺察力和推理能力令我驚嘆。」

短短兩週內，丹尼斯和艾克哈特教會學員交易債券、貨幣、玉米、石油、股票和所有市場所需的一切。這些學員學會的交易不是透過在交易廳大喊、揮舞著瘋狂的手勢，而是在一間沒有電視、電腦，只有幾部電話的安靜辦公室裡進行交易。

每位學員在課堂教學結束後，都會獲得100萬美元的交易機會。在交易後，他們可以獲得15%的利潤，而丹尼斯則獲得85%的利潤。丹尼斯的利潤配比最高並不令人意外；畢竟，這是用他的錢賺到的。

1983年11月，在啟動實驗之前，丹尼斯就誠實的表示：這不是慈善機構，他會拿走大部分的利潤。他將這項實驗視為實現他投資組合多樣化的一種方式。雖然他知道這些「沒有經驗」的學員可能會賠光他的錢，但他認為這一切都是為了更好的使用他的數百萬美元，他說：「我受夠那些傳統的投資方式。」

事實證明，用一群代理人取代傳統投資的作法是明智之舉。他的許多學員在四年裡，每年都賺進100%或更多，完全就像賺錢怪物。不過，比1980年代初期這些報酬成就還重要的，是其中三名參與者目前的紀錄。在實驗結束許久後的2007年，艾克哈特和丹尼斯的兩位曾經的學員，傑利．派克和保羅．瑞巴（Paul Rabar）管理的資產超過30億美元。他們的交易方式仍然與當時非常相似。

除了海龜實驗本身的成功外，還有其他數百名成就卓著的交易者，也感謝丹尼斯分享的知識與經驗。此外，被認為是丹尼斯的交易同業（沒有接受過他的培訓），具有類似宏觀交易背景的人，例如：布魯斯．柯凡納、路易斯．培根和保羅．都鐸．瓊斯（Paul Tudor Jones）等，至今仍然是華爾街收入最高的人。

當然，在新聞頭條充滿推出數十億美元全新避險基金故事的現在，丹尼斯前交易學員所交易的30億美元似乎並沒有那麼龐大。而且，當瑞銀（UBS）的前員工強．伍德（Jon Wood）以超過50億美元的資金啟動他的新基金；或哈佛大學資產的前投資經理人傑克．梅爾（Jack R. Meyer）為凸性資本公司（Convexity Capital）募集超過60億美元時，丹尼斯學生的30億美元聽起來就更少，令人印象薄弱。

事實上，有些人認為丹尼斯找尋「缺乏相關經歷者」的作法已經過時。最近一篇報導介紹了一位來自高盛集團（Goldman Sachs）27歲的交易員，擁有麻薩諸塞州東尼迪爾菲爾德學院和杜克大學的「良好教育」，而且被讚譽具有一流交易員的所有要素。一位和他同年齡的人滔滔不絕的說：「他很聰明、有競爭力，而且很勤奮。請密切關注這個小子。」

但要真正了解這種讚揚，就應知道業界整體情況。如果一名交易員是從一間著名的投資銀行開始職業生涯時，他很容易就能透過使用高盛的資金、辦公室和人脈而變得有價值。他坐落在頂尖銀行的高位上，就是他成功的主要祕訣… 閱讀完整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