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源、平權、生態議題無役不與 努力留下更公平的社會
童子賢受訪前其實是猶豫再三的,他覺得自己今年已經曝光過度了。 他的「本業」是和碩聯合科技董事長,不過童子賢「曝光過度」的理由,與他董事長的身分沒什麼關係。 多數台灣企業家對民生與政治議題不太發表意見,童子賢卻始終不吝為公共議題登高疾呼,他的姿態,就是個業界「異類」。 細數他身上的「名器」,除了本業的董座身分,曾是公共電視董事、電腦公會理事長,現為玉山科技協會理事長⋯⋯,他也是網路原生媒體「報導者」最大的資金捐贈者,及誠品書店重要股東,乃至於富有政治色彩的長風文教基金會、新境界文教基金會,他都身兼副董事長,是少數優游藍綠的企業領袖。 二○二四年,童子賢在能源議題上站定鮮明的立場,公開倡議「核綠共存」,向來溫文和氣的臉龐,展現言所當言的堅定姿態。尤其,他身為總統府氣候對策委員會副召集人,不啻是公開向反核勢力唱反調。 我們好奇問他何以不會憂讒畏譏,大膽惹塵埃? 於是,本來猶豫不已、推遲受訪的童子賢,答應和《今周刊》團隊進行一場早餐會。 比起當個科技業大老闆,「我主要的工作,是在地球上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做事業只是兼差而已。」童子賢豪爽貌似玩笑說道。 「核電」存廢,在台灣當然是爭議十足的難題,它不只是能源議題、科學議題,還是政治議題、道德議題⋯⋯,成為與這個議題綁在一起的倡議者,一點也不討好。 童子賢這次跳出來,把自己推到了風口浪尖,反核人士甚至不惜尾隨童子賢,在每個他出席的公開場合,或是舉牌抗議、或是衝撞警衛而掛彩,也有些人在公聽會中、在媒體上,公開點名痛罵他。 幾年前,他也曾笑說:「讓孫悟空來處理能源,也會像被唸緊箍咒一樣,神仙都頭痛。」不過,童子賢解釋,他現在對「核電」的觀點,並非是石頭裡忽然蹦出的孫猴子,而是醞釀多年、經過深思熟慮才決定站出來疾呼的信念。 所以縱然別人批評、甚至謾罵,他依然能從容面對。深思多年轉變反核觀點 「還好啦,核能就是公共事務,現在的台灣已經不是這不能講、那不能講的年代,我就當作大家來『答喙鼓』,盍各言爾志,大家都可以對我有觀感。」已經吃完早餐的童子賢,邊說話邊把自己用過的盤子,像家裡貓咪用過的貓碗一樣擦拭乾淨,說話一派雲淡風輕。 其實二十年多前,「我跟很多人一樣反核,都有一種台灣好像坐在原子彈上的感覺。」童子賢說,尤其二○一一年日本福島核災時,他跟大家一樣嚇壞了。 但是,他不認為一時驚嚇、或是核能恐怖的「都市傳說」,能為公民社會中的敏感議題找到結論。 冷靜下來後,童子賢開始透過關係尋訪核電廠退役幹部,請益核電廠運作模式。他也勤翻物理學書冊,學習核能發電原理,此外,更曾趁著去日本的時候,專程前往福島縣附近觀察復原的狀況。 最後,他認為自己被「科學」給說服了,「台灣不可能坐在原子彈上,跟原子彈比,核電廠的威力頂多像個大龍炮。」 一三年,藝文界人士曾發起「我是人、我反核」連署,儘管童子賢和藝文界關係緊密,但他直言:「我不可能去參加連署,那時候我已經有支持核電的想法。」 但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他並未公開支持核電,只是持續觀望著事態發展,「一六年小英(蔡英文)剛上任、綠能才開始推,我想給一點時間、看一下。」然而,到了二二年底,綠能進展依然牛步。 以投資驗證光電目前無法成減碳主力 其實和碩集團旗下的景碩,早在○八年就投資過太陽能光電模組,還虧了不少錢;雖然投資失敗,童子賢卻因此對太陽能技術的進展與特性了然於心。 「我可以用物理學的本質告訴你,太陽能發電效率再怎麼進展,最多只會改善二○%、三○%,但如果要救世界的碳排、救台灣的供電,太陽能的效率得比現在翻兩倍或是四倍。」童子賢說。對他而言,太陽能目前還無力成為淨零碳排的主力。 二三年三月,核二機組依法停機後,童子賢觀察民意風向,認為真正使力倡議核電廠延役的時機成熟了。
當俄烏戰爭讓天然氣價格直線上升、AI暴紅導致用電需求大增,加上核三的一號機二四年七月除役,終於在八月,童子賢第一次針對台灣能源議題拋出一套完整論述,公開呼籲政府應追求「核綠共存」。 童子賢為台灣能源議題四處請益的過程中,常有人跟他說,車諾比、福島的核災都是人禍,「台灣人這麼散漫,不應該用核電,遲早會出事⋯⋯。我覺得這種比喻不倫不類!」 說到這,童子賢語氣突然有點激動,他認為台灣人連做手機、主機板,用的零組件、線路設計都要經過層層驗證,「台灣人真的這麼散漫的話,我們做出來的手機、電腦都不會動才對啊,華航、長榮的飛機應該也不用飛了。」 童子賢並非死硬派,他進一步表示,核電被形容成妖魔鬼怪很久了,「如果台灣的民意還是『怕鬼』,我會順從民意。」但他提到,近半年的民調顯示,六、七成民眾已經不怕核能那隻鬼了,更多民眾可以用理性的態度來看待核電。 從一一年迄今,十三年來,童子賢藉著不斷吸收知識、溝通、傾聽,收斂出自己的結論,以學習者的身分獨立思考、勇於判斷,並決定將心得化為行動。 話鋒一轉,童子賢笑說,他很不喜歡社會上的「條條框框」。他舉了旅遊為例,「只遵守條條框框,就像參加旅行團,導遊拚命講,講到你已經睡著了還在講,旅行團常常是上車睡覺,下車尿尿、拍照,不深刻。」 比起這樣,童子賢寧願「 自助旅行」,不被條條框框限制住,頭腦才會特別清醒,「我對社會的看法是,要真的關心,就像去規畫旅遊的行程一樣,用深刻的體會來豐富你的人生。」他笑說。 核能爭議依舊,但童子賢靠著用腳去走,用心去讀,深入理解,用批判性思考跨越條條框框,核能議題如今於他,不再只流於情緒,跳脫了感情用事的「選邊站」。 童子賢接著把腰桿子坐直、正經說:「公民社會這一點我非常、非常地注重,我喜歡台灣成為一個成熟的公民社會。」在公民社會裡,謹慎研究、自由並理性地發表意見,或許正是童子賢「堂堂正正做人」的態度。 能投石問路,在社會上激起正反雙方對核能理性討論,就是童子賢對成熟公民社會的期待。 其實不只是爭議性高的核能議題,放眼台灣最近二十年來的火線話題,童子賢幾乎無役不與。 “那些靠著資本市場錢滾錢的人,或躺著靠土地就能賺錢的人,不去課他們的稅,這算什麼社會正義?”
為打造理想社會 大聲疾呼、出錢出力 無論大聲疾呼,或是低調地出錢出力,他一路支持開徵證所稅、反服貿、站隊婚姻平權、呼籲引進外國白領、倡議流浪動物「 零安樂死」與政策配套、反蘇花高、協助三鶯部落與溪洲部落異地重建、建立台北市南機場的食物銀行等。 「我把社會當成一本很大的書,翻開這一章證所稅、又翻開那一章反蘇花高,還有一章叫作流浪狗。」自始至終,童子賢都沒有放下身為公民的義務。 談到徵收證所稅,他話匣子又開了,「有人說,『老童你是頭殼壞去嗎?你有很多股票欸!』我跟他說我不在乎,從我當工程師的年代開始,只要有人來問我,我就公開講。」那些靠著資本市場錢滾錢的人,或躺著靠土地就能賺錢的人,不去課他們的稅,「這算什麼社會正義?」 至於年所得高的受薪階級,童子賢則主張降低他們的稅負。他解釋,企業專業經理人各方面能力都最強,是這個世界提高生產效率、降低通膨的關鍵,但台灣的稅制,卻是用高稅率去懲罰最努力工作的人,反而造成貧富不均,「因為,專業經理人算什麼有錢人?你不能怪年輕人都只想躺平躺滿躺好,不去追求高所得。」 他又提到自己堅決反對蘇花高,「我不是憑空想像,是親身體會到環境的破壞、不公平與不正義。」相信科學證據的他說,台大地質研究所已經證明「老天爺給花蓮就是破碎的地形,但很多人竟然想要編好幾兆元的預算包工程,美其名叫作給一條安全回家的路。」童子賢語重心長地說。 「我有一個花蓮小學同學,在颱風過後,陪伴來訪的親友去長春祠,被山上突然落下的石塊擊中,才二十幾歲就不幸過世。」他說:「這樣的地形,建設有多大,破壞就有多大。」萬一蘇花高像砂卡礑一樣崩塌,瞬間可能會有幾百輛車被砂石壓住,死傷將難以計數,「要一條安全回家的路,就集中資源、好好照顧那一條鐵路,不要破壞環境。」 童子賢涉獵的議題相當廣,不只政策議題,他也熱愛歷史、愛書,尤其愛詩。 他不願大師從人們的記憶中逝去,對他來說,保存過去和迎向未來同樣重要,成立目宿媒體,自掏腰包拍攝《他們在島嶼寫作》系列電影至今未歇,用影像保留文學家的身影,最近幾年過世的洛夫、瘂弦、聶華苓、楊牧等都是影中人,「希望我們是第一代,這麼用心把文字創作精采的人事物,用影像保留下來。」
記錄台灣文壇群像 十多年不輟 近幾年《他們在島嶼寫作》正在進行的專案,是拍原住民海洋作家夏曼.藍波安。他興奮地用手機展示,夏曼.藍波安與他的兒子依照達悟族人傳統,用一棵樹造一艘獨木舟,並特別做了縮小尺寸的版本,送給童子賢。 對社會、對人、對各種與人相關的事務,童子賢都放不下,也不想放下,願意對關心的議題發聲,敢於表態,不受企業家身分牽制,樂為文青,卻不只是文青董事長。 童子賢回想起一件往事,和他一同創立華碩的好夥伴、現任華碩副董事長徐世昌,年少時就曾告訴童子賢:「有一個人叫作溥儀,他當過皇帝,他的子孫很富貴嗎?富不過三代,現在我們有點錢,誰知道以後我們的子孫會怎麼樣?可是,如果我們努力留下一個公平的社會,要是有一天子孫處境不好,他會受到公平的對待。」 童子賢用行動實踐,努力留下「更公平的社會」。專訪要結束時,《今周刊》採訪團隊看見童子賢隨身攜帶的粉藍色保溫壺上,貼著一個小小的中華民國國旗貼紙,他所使用的iPhone的背蓋上,也有一樣的國旗小貼紙,他說,這是他特別上網做的貼紙。 作為一位中華民國公民,是他珍惜、也樂於外顯的身分。(吳筱雯) 閱讀完整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