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少強、陳慶徽

一位不到四十歲的男性，如何推動千年傳統的沙烏地阿拉伯轉型？這是該國首相穆罕默德．本．沙爾曼（Mohammed bin Salman）（以下簡稱沙爾曼）的挑戰。

沙爾曼是沙烏地「二○三○願景計畫」的靈魂人物，儘管他現年僅三十九歲，至今做的全是舉世矚目的大事（見下表）。列強元首也爭相巴結他，二○二二年七月，美國總統拜登訪問沙國見沙爾曼；五個月後，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也赴當地見他。 不同於坐吃山空、無大志的王室成員
他年少就想開店、曾籌錢投資「破產」

由於坐享財富，不少沙國王室成員最後變成無賴、賭徒或酒鬼。沙爾曼卻沒有其他皇族的暮氣，他胸有大志，敬佩白手起家的企業家如賈伯斯（Steve Jobs）、比爾．蓋茲（Bill Gates），也對亞歷山大大帝十分著迷，友人稱呼他為「伊斯山大」，即阿拉伯的亞歷山大大帝。

這來自他的憂患意識。青少年時期，有次他和一位堂兄弟談話，他驚訝的發現父親老沙爾曼（Salman bin Abdulaziz AlSaud）雖有權有勢，卻未累積夠多的財富，甚至還欠別人債務。「那是我人生的第一個震撼和挑戰。」沙爾曼說。

不久，他向父親提出要求：「我想開一家店。」父親大笑，告訴他只管把學校功課學好。

然而，這位比沙爾曼大五十歲的父親，不了解年輕兒子背後的焦慮：老父年邁，石油收入又坐吃山空，沒有儲蓄或投資。父親一旦失勢，他如何是好？

後來沙爾曼把父親和長輩多年來賞給他的名錶、金幣，變賣約十萬美元，做為他交易股票的初始資本。他買進、賣出，最後他說他「破產」了。

雖然個人理財紀錄不佳，但這個「未雨綢繆」的概念，卻已深植他的意識裡，奠定後來治國基礎。

過去沙國王室對人民慷慨補貼，以維持專制統治，其財源是賣石油，然而在節能減碳風潮下，這種模式恐難以為繼。預見到這個趨勢的不乏其人，但多是動口不動手，只有在體制內的沙爾曼付諸行動。

沙國科技公司AlJammaz Technologies執行長阿亞瑪茲（Asim Saud AlJammaz），接受商周訪問時表示，沙爾曼說「我們不會浪費一分鐘來改變這個國家。」這正是他過人之處。 他一手肅貪逮捕親王、處決批評者
一手鬆綁禁令，賦女權、廢宗教警察

但要扭轉沙國「獨尊石油」，必然要冒犯既得利益者。因此他渴望奪權：二○一七年十一月沙國發起肅貪行動，多位官員和王子被捕，其中甚至包括名列《富比世》富豪榜、有「中東巴菲特」稱號、輩分是沙爾曼叔叔的親王瓦利德（Al Waleed bin Talal），而這次肅貪行動主使者就是沙爾曼。

他以改革之名，一一剷除保守勢力，身分也從第二王儲、第一王儲，再到如今的首相。在一連串肅貪行動後，如今機要部門全都落入沙爾曼與親信之手。「沙爾曼是沙國真正的國王。」《紐約時報》如此評論。

同時，既然不再依靠石油，而要靠腦力創意，就得鬆綁專制體制。他放寬民眾權利，賦予女性駕駛權、開設電影院、歡迎外國遊客、廢除宗教警察、主辦流行歌星和重量級拳擊比賽等賽事；他還砸高達五千億美元打造「 新未來城」（NEOM），號稱「機器人比人還多」，都是要推動經濟轉型，為沙國王朝續命。

雖然他高瞻遠矚，但外界也批評他濫權。二○一八年，一位批評他的記者卡舒吉（Jamal Khashoggi）被殺害分屍，美國情報顯示，沙爾曼是幕後主使者。但沙國當局否認這一說法。

同時，在他統治下，民眾若批評政府，將面臨比以往更嚴厲懲罰。一名七十二歲民眾阿爾馬迪（Saad Almadi），只因曾在社群媒體上議論沙爾曼，就被判十九年監禁。《半島電視台》也提到，自沙爾曼上台後，「處決人數迅速增加。」

儘管如此，沙國戰略地位仍上升。俄羅斯入侵烏克蘭後，全球能源供給緊張，包括美國、德國等領袖，都曾親赴沙國見沙爾曼，要求其增產石油或向該國購買天然氣；對過去沙爾曼侵犯人權的作為，只能選擇性忽略。

對他來說，歐美的批評無關大局。因為這些民主國家元首來來去去，他們的看法評價都是一時的。但他身為沙國「攝政王」，永遠不須競選連任——他已和三任美國總統打過交道。

「他一定會思考，二、三十年後如果他是國王，這個國家會怎樣。」沙國阿布杜拉國王科技大學化學系教授黃國維說，「他不是這屆總統當完、下屆別人當，所以政策必須要以長期目標做考量，這跟民主制度有點不同。」 當「中東IMF」擴大影響鄰國
砸大錢做大事，埋下好大喜功風險

這正是沙爾曼推動「二○三○願景計畫」的底氣。外界指控他侵犯人權，他卻認為，在不發生內戰、促進國家發展且不斷進步下，「這種代價很小。」

他也運用財力影響其他國家。過去沙國向埃及提供數十億美元無償援助，但在他掌權後，不再開出空白支票：要想拿沙國援助，必須進行經濟改革——包括削減對國有企業補貼。這類似國際貨幣基金（IMF）的角色，也使得他對一些開發中國家的影響力，比這些國際組織還大。

他統治沙國的路線，與中國類似：經濟開放，政治緊縮。領導者也同樣擁有幾乎不受制衡的權力。

沙爾曼在當地外號是「什麼都管先生」（Mr. Everything），「從他祖父建國以來，沒有哪一個親王在他這個年紀就有這麼大的權力。」普立茲新聞獎得主記者豪斯（Karen Elliott House）如是說。

在沙爾曼統治下，確實有些人享受到好處。「年輕人喜歡他，這是他以後施政的基礎，」黃國維說他與沙國學生對話，「大家對沙爾曼做的改變，都還是很支持。」 沙爾曼年輕有為，宛如清末名臣張之洞。中國歷史作家唐浩明曾道出他的為官哲學：做官就要做大事。因為枝微末節的小事，沒人會記得，朝廷年底考核績效時，連自己也不好意思說；只有做大事，即使只有一、兩件，也能拿出來宣揚，還會讓朝廷記住做事者的大名。

「他需要表現出自己身為領導者的視野。」黃國維說，沙爾曼因此會推一些「別人想都沒想過的東西。」

不過，張之洞晚年被譏為「 好大喜功」——砸大錢做大事，卻成效有限。沙爾曼是否會落入同樣陷阱？

商業投資顧問傑佛斯（John Jeffers）寫道，沙爾曼推動的「新未來城」，建立在科技基礎上，但沙國的審查制度非常嚴格，如限制其國民透過網路存取的內容，並確保連線速度始終很慢。他認為這個大計畫「最後是有遠見的項目還是蚊子館（white elephant）？」有待觀察。

不論如何，沙爾曼大展身手的時代仍將到來。「他再三告訴幕僚，沙國具備成為世界強國的所有條件。」《成王之路》一書引述沙爾曼說法，「沙國將進入一個以沙爾曼家族為核心的新時代，且可能持續數十年。」未來的國際舞台，也將因為這位新秀崛起而有一番新面貌。 閱讀完整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