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罪惡，是假「服從」之名而行？德國納粹大屠殺是權威殺人，又或是眾多平凡人共同犯下的罪行？一項耶魯大學教授的人性實驗，提醒著人們重新審視人性、道德本質，深入思考何謂是非善惡。

拿刀砍人、開槍殺人，刀和槍要負責嗎？刀槍是沒有生命的工具，那如果工具是人呢？

一九六一年四月十一日，艾希曼（Adolf Eichmann）在耶路撒冷受審。他是納粹屠殺猶太人的指揮官，於二戰結束逃亡阿根廷，十五年後，被以色列特工祕密抓捕。審判中，他不否認犯行，問他是否有罪？都以聽命行事來回答：「我沒有做任何上級命令以外的事。」

最後，艾希曼被判絞刑。但他不過是普通人、正常人，為何會在命令下，執行大屠殺？猶太裔政治哲學家鄂蘭（Hannah Arendt）說，這些人不是本性邪惡，在納粹統治下，每個人都可能成為劊子手而不自覺，這叫「平庸的邪惡」。審判引起耶魯大學心理學家米爾格蘭（Stanley Milgram）的好奇，他想用科學的方法來探索，是納粹黨員邪惡，還是一般人也會這樣？

一次次電擊 考驗著人性底線

他刊登廣告招來實驗者，有教師、工人、商人，從小學到博士，年齡二十到五十歲。實驗是研究懲罰對學習的影響，由老師朗讀詞句，學生記錯就要懲罰，而誰當老師、誰當學生是大家抽籤決定。他安排四個人混進其中，一定會抽到學生，實驗者一定是老師。 老師、學生各在不同房間，彼此看不見，但能聽見聲音。老師桌上有電擊按鈕，從十五到四五○伏特，標示著弱、中、強⋯⋯危險、XX。學生手接電極，只要答錯，老師就按鈕電擊。但米爾格蘭保證，電擊會在安全範圍內。

弱的電擊，老師都會按。到了「強」， 很多人按不下去。但對他們施壓：「請確實執行，以免妨礙實驗。」就會聽命按電鈕。電擊愈來愈強，學生開始尖聲慘叫。

實驗者遲疑問道：「真的沒問題嗎？」但在嚴格要求：「請遵守規則， 有事我們負責！」大部分的實驗者都會服從。最後學生好像被電昏，再要求按下最強XX鈕，人們還是會聽命行事。其實學生在演戲，沒有被電擊，當實驗者知道真相後，個個鬆了口氣。

結果有六五％的人會服從到最後，三五％會拒絕。當人認知聽命行事，就進入「代理狀態」，把自己與行為切開，服從權威。我只是工具，不關我的事，將責任轉移出去。因為實驗者不是虐待狂，而是一般大眾，所以在美國，一樣能找到善良人民來當劊子手！

《紐約時報》報導後，掀起強烈惡評，專業的批判他，說科學應該推動文明進步，而他在摧毀文明；強迫實驗者折磨別人，是用謊言和傷害串起的騙局，不能類比納粹。非專業的罵他，該被電擊的是他！他則回應，九十二名實驗者中，八四％很高興參加，十五％態度中立，只有一人不開心。 魔鬼藏於人心 伺機出來放火

人不愛聽複雜的真相，只接收簡單的情緒。於是，米爾格蘭被耶魯大學解聘，轉任到哈佛大學， 但因科學期刊上常有抨擊文章，害他拿不到研究經費，只好又轉到紐約市立大學。花十年工夫，寫出《服從權威》，不但得獎，還上電視。

人紅更麻煩，走在路上被認出來，常常捱罵。但米爾格蘭的好奇心沒有因此退縮，仍舊不斷設計新實驗，像是在紐約大街埋伏暗樁，時間一到會走到定點，抬頭盯著大樓一扇窗戶，測試路人會不會停下腳步跟著看？

實驗分一到十五人共六組，共計一四二四人路過。一人實驗者，有四％路人會跟著抬頭。十五人時，路人停下機率提高到四○％，會抬頭看的有八五％。這是著名的「從眾」實驗，人會跟著別人而行動，主體愈大，加入的人愈多！

還有「六度分隔實驗」，隨機找二九六人，要他們寄包裹給一個陌生人。寄出前要思考誰可能認得他？包裹寄過去，對方用相同規則轉寄，看要轉幾次，東西才能寄回原對象？有六十四人達陣，平均轉五．二次到達，你跟陌生人有「六度分隔」。現在「臉書」的關係網絡，僅隔著 三．七人。

直到一九八四年，來到經典小說《一九八四》提及的現實年代，大家又想起「電擊實驗」。米爾格蘭上遍媒體，形象從科學怪人變成「先知」。但他因心臟病發，五十一歲突然離世。黑夜中，人們終於抬頭看見這顆星星，正亮的時候，星星墜落。否則他一定會再次點亮世人的腦袋！

二○ ○ 六年， 聖塔克拉拉大學又重做電擊實驗，數據與五十年前一樣。社會已經完全不同，人性依然不變。不過他們加進新實驗，在老師當中混進自己人，實驗中會主動反抗、拒絕服從。結果拒絕按鈕的老師增加，數據顛倒，三成會服從到底，七成會拒絕。

好奇心能發揮力量，你能不先設靶，讓箭自己飛，看它射到什麼？否則你想射兔子，一箭射到老虎，卻說射錯了。攻擊米爾格蘭的人，正是心裡只有兔子，不相信有老虎。是啊，我們多麼不願相信自己心中有魔鬼！魔鬼也希望人們不相信他存在，這樣才能藏在人心角落，伺機出來放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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