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疫情席捲全球半年多，「抗疫」成為各國新顯學，官員、專家和媒體都想知道，什麼因素決定一個國家對疫情的抵抗力？哪種政治體制應對最好？

整理—吳怡靜 其實，「疫情應對與政治體制之間，並沒有太大關聯，」美國重量級政治學者福山（Francis Fukuyama）不久前在《外交事務》雙月刊撰文指出，自由民主或威權獨裁，兩種體制都有抗疫上的優等生和劣等生。

能不能有效應對疫情，關鍵在三大要素：國家能力、社會信任和領導力。「中國做得很好，」他在近期一場訪談中評估，「韓國與台灣的表現甚至比中國更好。」

從貿易經濟到地緣政治，突如其來的一場大瘟疫，正在改變全世界。福山認為，隨著美國國力和角色弱化，這波疫情將加速全球權力向亞洲轉移，「有利於東亞國家，」不過他也警告，中國並不是最可靠的合作伙伴，美國應採取較強硬態度來與中國打交道。

以下是他最近接受《日經》和幾家智庫訪談內容的重點整理：疫情對世界帶來什麼影響？我認為，眼前有很多事情正在同時發生，這場危機不會只有單一的結果。

綜觀歷史，大多數的危機都是這樣，以一九三○年代的大蕭條為例，一方面，它造成法西斯主義在德國和義大利興起，導致第二次世界大戰和各種全球災難。但另方面，大蕭條也推動美國走上改革，崛起成全球強權，主導了一九四五年後的世界秩序。所以，每次危機帶來的衝擊都是多面向的，這次大概也如此。

通過疫情考驗的三大要件

基本上，這次疫情是對世界各國治理能力的一次重大壓力測試，這是一場很難過關的考驗。

想過關，需要幾種條件都到位，首先，你必須有「充足的國家能力」，必須有足夠的公衛基礎設施、醫護人員來應對大流行病。第二，必須有「能幹的領導」，你需要能夠做出正確決定，而且願意聽從專家，接受專業疫情建議的領導人。第三，必須有一定的「社會信任」，人民願意遵守困難的命令，待在家裡、保持社交距離等。

目前來看，疫情應對的成效好壞，跟一國政治體制是民主或獨裁，並沒有太大的關聯，因為這兩種體制都有抗疫上的優等生和劣等生。有些獨裁國家做得很好，例如中國，但也有不少獨裁國家做得很差，例如土庫曼、白俄羅斯和俄羅斯。

同樣，許多民主國家做得很好，例如韓國、台灣、德國、北歐國家和荷蘭，事實上，韓國與台灣的表現甚至比中國更好。然而，也有一些民主國家做得很差，美國可能是世界上表現最差的國家之一。

但我認為，有個因素確實與糟糕的疫情應對有關聯性，那就是民粹主義。

美國、巴西防疫差的共同點

以美國、巴西和墨西哥三個國家為例，美、巴兩國由右翼民粹主義者領導，墨西哥則是由左翼民粹主義者領導。民粹領導有個嚴重的問題：民粹主義者都希望受到民眾歡迎，不想做不討喜的事情，不想跟壞消息聯在一起；他們只相信自己的判斷，不想聽從任何人，也不喜歡順從專家。

因此，這些民粹主義掛帥的國家在疫情應對上表現很差（美國和巴西的死亡人數排名全球第一和第二），並非偶然。

發生了這麼大的危機，決不是單一個人可以解決的。當川普在二○一六年被共和黨提名競選總統時，他曾說，「只有我了解你們的問題，只有我能夠解決這些問題。」事實證明，只有他一個人能夠搞砸全世界第一強國的疫情對策。新冠疫情正在證明，稱職的政治領導有多重要。

疫情帶來的另一個問題是，許多國家紛紛以應對危機為由，藉機擴大行政權。這種情況正在匈牙利、波蘭、墨西哥、玻利維亞和薩爾瓦多等國發生，中國顯然也在這麼做，強力鎮壓香港。

這種做法非常危險，我擔心這場危機將對全球民主造成負面影響，因為這些國家將大幅擴張行政權，即使將來疫情終結，它們也不會放棄這種權力，反而會牢牢握住。

例如，中國早就想要鎮壓香港，只是還沒找到這麼做的好機會。現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疫情分散了，他們正好可以放手去做。 川普已經決定把處理疫情失敗的責任，全推給中國，他的政府已經做好了卸責的準備，因此，如果美中貿易協議破裂，我也不會感到驚訝。

疫情過後，我們必須吸取教訓。首先，我認為全球化已經走到了極端，企業一味追求效率，忽略了其他方面的考量。供應鏈就是一個例子，這次疫情已經顯示，全世界的供應鏈過度依賴單一國家，而中國並不是最可靠的合作伙伴。

川普貿易戰，兩黨都支持

事實上，川普的外交政策中，唯一在美國國內獲得廣泛支持的，就是他對中國的貿易戰。各方都同意要擺脫這種過度依賴，把供應鏈移出中國。這種對全球化的反思，早在疫情爆發之前就開始了。

另方面，這次危機也暴露出中國本身的許多弱點，例如，自一九七八年以來，中國經濟從來沒有衰退過，今年是第一次出現季度負成長。中共政權的正當性，很大程度是建立在中國的經濟表現上，經濟重挫，將對中共帶來極大挑戰。

另外，「一帶一路」計劃有很多基建項目現在也踢到鐵板，因為許多開發中國家都面臨嚴重的經濟衰退，根本無法償還貸款，要求與中國重新談判、減輕債務的呼聲愈來愈多。

再加上，中國不是個資訊透明的國家，習近平改變了中共集體領導方式，一人獨攬大權後，黨內高層政局正在發生哪些變動，我們無從得知，但想必會有不少質疑他權力合法性的聲音。

之前我曾提到，這次疫情將加速全球權力向東方轉移，我指的並不只有中國，而是整個亞洲。川普貿易戰帶來的一個正面影響，是供應鏈的多元化，我認為，企業如果想移往孟加拉、越南或其他地方，就要趁現在趕快做。當然，長期而言這將不利於中國。

對美國來說，這個國家最根本、最深層的弱點，是它的兩極分化，這意味著人民彼此間互不信任，因此他們也不信任政府，而且兩極之間，右派進一步向右移的程度，比左派向左移的幅度更大。

拜登上台也無法讓美國團結

過去十年，共和黨發生了巨大改變。起初是茶黨興起，川普當上總統並成功接管共和黨後，進一步加快它的改變。雷根時代的共和黨，是個經濟意識形態掛帥的政黨，主張放鬆管制、小型政府，但非常支持自由貿易和移民。

如今，川普正帶領共和黨朝著種族認同和民族主義的方向邁進，他把限制移民當成總統任期中最重要的政策之一，又退出國際組織和協議，攻擊自由貿易、攻擊北約和其他民主國家等。在這樣的轉變中，他爭取到超過三分之一的選民支持，美國就變成了一個非常分裂的國家。

通常，當國家遇到大流行病或悲劇性災難襲擊時，也會帶來讓全國團結的機會。但眼前的疫情，我們並沒有看到團結，這也證明了美國兩極分化有多嚴重。疫情正在重創美國，就算拜登在十一月大選勝出，美國依然會是個高度分裂的國家，也很難重新恢復它的國際地位和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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