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臺南:一青妙的府城紀行

我和臺南的淵源

二○一三年九月二十九日,臺灣的地方報紙刊登了一張有點奇特的照片。

照片裡,一群小孩圍繞著牲禮牛,爭相拔取牛頭上的毛,而我擠在中間拚了命伸長手的畫面就這麼被拍了下來。

在擁擠的人群中照得不是很清楚,說不定只有我知道自己在哪裡。

我在臺南孔廟的祭典中拔的這根牛毛成為我的「戰利品」,至今被我妥善保存著。

就是這根牛毛,串起了我和臺南的「歷史」。

位於臺南市中心南門路旁的孔廟,四周的牆由紅磚砌成,在熱鬧的市區裡算是相當醒目的地標。在臺南旅行的時候,我總習慣以孔廟為起點來計算距離、時間和方向。

西元一六六五年,鄭成功的兒子鄭經建立了這座全臺最古老的孔廟,附設的明倫堂在日治時代是臺灣第一所公學校,入口處還高掛著寫有「全臺首學」的四字匾額。

每年九月二十八日是孔子的誕辰紀念日,世界各地的孔廟都會舉行祭孔典禮,但很多地方已經將儀式簡化,唯獨臺南孔廟至今仍保留完整的傳統儀式且聞名全球。廟方當天早上五點會舉行隆重的釋奠大典,只有事先預約的人才能夠觀禮,為了參加這場典禮,我在好幾個月前就已經預約了。

凌晨四點半,我從下榻的地方出發前往孔廟,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一片漆黑中,可以透過月光隱約看到來自四面八方的民眾陸續湧入孔廟。

其中還有一團是搭遊覽車前來的歐美遊客,雖然在臺北常常可以看到西方臉孔,但在臺南還不多,由此可見祭孔典禮的名氣已經遠播海外了。這一次是孔子誕辰二千五百六十三週年紀念,孔廟境內響起大鼓聲,通知民眾儀式即將開始。

擔任正獻官的是臺南市長賴清德。這位相貌堂堂的政治人物,甚至被看好是未來的總統人選,他身穿全黑禮服,重複著獻酒和鞠躬的動作。

隨著莊嚴肅穆的雅樂聲,當地忠義國小的學童們表演起中國古代的雅樂舞——六佾舞。

祭孔典禮的禮服、雅樂和傳統舞蹈等一切遵循古禮,雖然很有看頭,但我最期待的還是看到被當做「牲禮」的家畜。從小我就對血充滿了好奇心,記憶中還曾經因為看到血而異常興奮(原本我最想當的是外科醫師,因為醫大的考試落榜,所以才選擇了同樣可以看到血的牙科)。當我聽說祭孔典禮上會使用豬、牛、羊等牲禮時,腦海裡還閃過了動物被切斷脖子的血腥畫面,但其實祭壇上擺的是已經處理好的牲禮,這一點竟讓我感到小小的失落。

孔廟的祭品雖然很多都已經簡化了,但臺南孔廟還是使用當天一早活宰後立即送來的牲禮獻祭。獻給孔子的牲禮被綁在木製檯架上排列著,因為在臺灣的傳統市場經常可以看到豬和牛,所以我並沒有特別的感受,但當我看到剃了毛的羊四肢被牢牢綁住的瘦弱模樣,不禁覺得有點淒涼。

祭孔典禮大約持續了一個小時,禮成後登場的就是重頭戲「拔牛毛」。

牛耳和牛眼上面的毛自古就象徵「耳聰目明」,也稱為「智慧毛」,因此想要變聰明的學子與望子成龍的父母都會參加這項拔牛毛的儀式。

典禮一結束,上千位觀禮者便虎視眈眈的鎖定眼前的牛毛,我也輸人不輸陣,拚命將手伸向牛頭,幾十隻手毫不留情的伸向前,拔走一根根牛毛。我盯著手中緊緊握著的牛毛,彷彿瞬間長了智慧般雀躍不已,實在單純得可笑,然而融入這項傳統,讓我感覺自己似乎又更貼近臺南人一點了。

孔廟是臺南的觀光勝地,對市民來說也是日常休閒的好去處,尤其綠蔭盎然的公園裡除了茂密的老榕樹,還有桑樹、芒果、釋迦、龍眼等許多果樹,運氣好的話,更可以看到松鼠在枝幹間蹦蹦跳跳。

休閒廣場上,有老人家用卡拉OK唱著日文歌,還有學生們開心的練舞或拍照,在這裡可以看到充滿活力的臺南。

孔廟雖然被列為國家一級古蹟,卻和當地居民的生活息息相關,對於和歷史融為一體的臺南來說,孔廟就是最好的寫照。

後來我再度造訪孔廟時,臺南市文化局的李清山先生負責為我導覽,他知道我的父親是姓「顏」的臺灣人,於是帶我往正殿的後方走去,指著一個牌位說:

「這裡祭拜的是妳的祖先喔!」

紅底金字的牌位上刻著「復聖顏子神位」的字樣,指的就是孔子最得意的弟子——顏回。

我的父親生於北臺灣的基隆顏家,日治時代以開採金礦和煤礦起家,是當時臺灣的五大家族之一。他從學生時代就在日本受教育,認為自己是不折不扣的「日本人」,卻在一九四五年日本戰敗後無可奈何的回到了臺灣。經歷了幾番波折,他在戰後再度回到日本,認識了身為日本人的母親,兩人結婚後生下了我和妹妹。父親在我就讀日本的中學時因為癌症過世,之後我和妹妹便從母姓「一青」,但小時候在臺灣,大家都叫我「顏妙」。

顏姓的起源,最早可以追溯到春秋時代的顏回,但我對這一點半信半疑,畢竟大部分的臺灣人都喜歡把同姓的偉大歷史人物當做祖先,並因此感到驕傲。

顏回出生於西元前五百二十一年,在孔子的眾多弟子中是最聰明的,而且人品也相當受到推崇,被視為孔子的繼承人,可惜英年早逝,在四十一歲的壯年就病死,讓孔子傷心不已。

唐代首屈一指的忠臣與書法名家顏真卿同樣把顏回視為祖先,顏家代代是博學多聞的學問世家,所以又被稱為「學家」。

李先生告訴我:「在臺灣,姓顏的人多半分布在臺南。」

這麼說來,自己和同樣姓顏的臺南人說不定也有關聯,於是我決定前往安南區祭拜顏姓祖先的「顏姓宗祠」拜訪。當天在宗祠前等我的是事先聯絡好的「臺南市顏姓宗親會」顏國理事長,剛見面時他顯得有點不知所措,但隨即因為同姓的親切感而展開了笑容。即使素昧平生,一旦發現對方的出生地或畢業學校和自己相同,便會立刻產生親近感,在臺灣,相同的姓氏也有助於迅速拉近和對方的距離。

孔廟裡只有顏回的牌位,這座顏姓宗祠裡卻有顏回的雕像——寬額頭、圓臉、鳳眼、單眼皮,我不禁脫口而出:「啊!真的很像!」因為顏回的樣貌和記憶中祖父和父親的臉孔還真有幾分神似。

如果我的祖先真的可以追溯到顏回,那還真希望我的血液裡也有幾分他的聰明和清高的品格呢。

告別的時候,顏國先生借給我一本《臺南市顏姓族譜》,我就像得到〈浦島太郎〉

裡的玉匣般如獲至寶,打定主意回到日本後要好好讀一讀。

在顏回出生約兩千年後,臺南出現了一位姓顏的人物,同樣名留青史。

那就是十七世紀活躍於東亞海域的知名海盜——顏思齊。他出生於西元一五八八年,是福建省漳州人,傳說他體格健壯、精通武藝,但受到地方官欺壓,於是殺害了官員的手下後逃往肥前平戶(現在的日本長崎縣)。

他後來活躍於日本的貿易界,卻又因江戶幕府實施必須取得特許的朱印船貿易制度,不得已離開平戶,轉而和中國海盜及日本倭寇結盟,由於為人豪爽,而被稱為「日本甲螺」(海盜頭目),成為馳騁於汪洋的大海盜。

聽說他在一六二一年登陸臺灣,占據了臺南一帶。

至於登陸的地點則眾說紛紜,包括臺南的鹿耳門、雲林的北港或水林、彰化的鹿港等地都有傳聞,但因為資料不足而缺乏有力的證據,所以很多地方都設有他的紀念碑。

在離嘉義交界處不遠、雲林北港市中心的圓環,就矗立了一座高約十公尺的「顏思齊先生開拓臺灣登陸紀念碑」,相當氣派醒目。

石碑上記載著福建漳州和泉州的三千位移民,便是透過顏思齊的協助才能順利來到臺灣,或許這也是臺灣歷史之所以從臺南一帶開始發展的原因吧。

和顏思齊結盟的二十八位中國海盜中,和他在平戶結識的鄭芝龍,便是之後在臺灣首次成立漢族政權的鄭成功之父。

一直以來都念理工的我,原本對歷史沒什麼興趣,但自從造訪臺南後,得知孔子的大弟子顏回可能是顏家祖先,還有江洋大盜顏思齊的傳奇故事等,埋首調查這些史事時,才發現歷史原來這麼有趣。

孔廟周遭種了很多臺南市市花「鳳凰花」,橙紅色的花朵美麗綻放,我走在鳳凰木旁的街道,想著我和臺南的歷史淵源,回過神,才發現鳳凰花的花瓣落在我的頭髮上。

不同於東京與臺北,我在臺南感受到了歷史的真實感,也許是籠罩著這片土地的空氣和在這裡度過的時光,讓我產生了這樣的感覺… 閱讀完整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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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臺南:一青妙的府城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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