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元平權與政治正確的道德兩難：《小美人魚》的爭議風暴

猜猜看今年哪部電影在網路上引起最多討論？是《捍衛任務4》？還是《超級瑪利歐兄弟電影版》？沒錯，你猜到了，它就是未上映先轟動，充滿爭議的《小美人魚》！從海報內的魚種錯亂、主演對動物表演的低敏感度，再到自身強大的後台無不引起熱議。其中最受矚目的，莫過於小美人魚愛麗兒由非裔歌手出演，徹底跌破所有人的眼鏡。這是人們歧視、犯了先入為主的錯誤，還是片商刻意服膺於政治正確？

Text by Tony Kao Images: courtesy of 迪士尼影業、Getty Images、IMDB

在動畫原作中，小美人魚愛麗兒有著紅色秀髮與白皙皮膚，她悠游四海、巧笑倩兮的模樣是許多人的童年回憶，而該動畫也在商業與藝術上獲得了巨大的反響，間接促進迪士尼的文藝復興。

2018年，迪士尼宣布籌畫《小美人魚》真人電影，由年僅19歲的非裔歌手海莉貝莉出演，消息一出隨即捲起了千堆雪，不少人表示童年崩壞，疑惑丹麥童話為何出現一位皮膚黝黑的人魚，也紛紛質疑又是政治正確介入的影響，甚有毒舌者，賜名眼距較寬的海莉貝莉「小比目魚」、「小鯰魚人」等，部分網友更「讚賞」迪士尼用心良苦，呼籲大家了解海洋污染的嚴重性；同一時間，社群也大量出現「這不是我的愛麗兒」（#notmyariel）、「不支持不等於歧視」的標籤⋯⋯

面對排山倒海的謾罵聲浪與酸言酸語，導演勞勃馬歇爾出面表示：「絕對沒有政治正確的考量」，迪士尼也發公開聲明力挺到底。至於海莉貝莉何許人也？她是「西洋天后」碧昂絲的徒弟，曾與姐姐在超級盃唱過開場；在出演《小美人魚》前，貝莉只客串過幾部電視劇與小短片，這次除了獨挑大樑、站在輿論的風口浪尖外，片商更在2023年奧斯卡頒獎典禮上豪擲千萬美元，投放長達130秒的廣告，都在在增加了貝莉的壓力。

當善意成為武器

《小美人魚》到底有無政治正確，這點見仁見智。儘管政治正確現已變成徹頭徹尾的貶抑詞，但該字的起源與出發點確實是良善的。據劍橋字典的解釋，政治正確是指「避免可能冒犯到他人的言語與行為，特別是涉及到性別、種族等方面。」

美國是個文化大熔爐的國家，對這方面更是謹小慎微地在對待，但在少數激進團體與有心人士的操弄下，原先保護弱勢群體的善意，卻被扭曲成「別讓弱勢不開心」，也助長了取消文化的氣焰。其中最知名的案例，莫過於《哈利波特》作者JK羅琳了，她因一番言論慘遭全球跨性別者圍剿，就連《哈利波特》演員群也紛紛跳出來抨擊與切割羅琳，《紐約時報》甚至宣布要「抹消」羅琳的作者身分，這樣離譜的無限上綱，真有幾份文革的味道。

▲《黑豹》已不只是電影，更具有強大的文化與政治意義。

▲黑命貴（Black Live Matter）運動也促使好萊塢的轉型。

黑色旋風

「膚色」是政治正確最直觀且最容易彰顯的指標，真正讓該類型電影大行其道的功臣，那肯定非2018年的《黑豹》莫屬，最終站上北美影史票房前六的佳績，而好萊塢也趁著這股態勢大肆狂飆。非裔名人們也紛紛以看過《黑豹》為傲：LeBron James盛讚「這是我看過的最偉大的電影之一」、蜜雪兒歐巴馬協助轉推、NBA球星Oladipo也在灌籃大賽上戴起黑豹面具灌籃。不僅如此，《黑豹》還成為首部登上《時代雜誌》封面的電影，深具劃時代意義。

平心而論，我不認為《黑豹》是部爛片，但在各方面也確實平庸，只能說是合格的爆米花電影。至於《黑豹》為何能踏入電影殿堂，成為首部在奧斯卡鍍金（還多項）的超英電影？那是因為《黑豹》「黑的有理、黑的光榮」。黑人們昔日有形無形間遭受的歧視，在這一刻都得到了紓解與釋放，《黑豹》不只是電影，更是一種政治光譜的展現，再加上黑命貴BLM與當時川普總統對於非裔政策的推波助瀾，真有點時勢造英雄的味道。

繼《黑豹》後，迪士尼打鐵趁熱，持續以「平權多元」的視角翻拍經典。在2021年《灰姑娘》真人版電影中，神仙教母由黑人男同志演員比利波特出演；2023年的《小飛俠與溫蒂》，小仙子「叮噹」也成了黑人；《白雪公主》更直接由拉丁裔的Rachel Zegler獨挑大樑⋯⋯一次次的突破，都不斷讓全球觀眾大開眼界，卻也漸漸習慣迪士尼的做法，頂多心理咕噥一聲「又來了！」

除了迪士尼外，Netflix也是熱衷此道的專家：新版《天線寶寶》的小太陽變成一位黑人男寶寶，顛覆了眾人的經典回憶；《死亡筆記本》面色蒼白的偵探L也成了非裔；紀錄片影集《埃及豔后》也找來英國混血黑人演員詮釋，徹底點燃了埃及考古學家與當地人的怒火。難怪先前網路流傳著一張梗圖，要是Netflix有意拍攝伊莉莎白二世的傳記，十之八九也會用非裔演員吧！

亞裔難出頭

仔細看，上述討論的是不是都是膚色黝黑的人種？我們怎麼很少看到把原著魔改成亞洲人的新聞呢？相比黑人與拉丁裔，東方臉孔在好萊塢與奧斯卡更不受待見，甚至連發起運動的態勢無法成形。好萊塢青睞的「多元平權」，似乎也有所限定，像是屢屢在奧斯卡頒獎典禮上表演脫口秀的克里斯洛克（對，就是被威爾史密斯揍的那一位），就曾在88屆金像獎上拿亞裔只會算數學、童工問題嚴重的梗開玩笑，就連好脾氣的林書豪與李安都為此大感憤怒。

亞裔演員在好萊塢飾演的，長期以來也都是探長、精明生意人與不重要的小配角等角色，而在西洋叫好又叫座、以全亞裔演員出演的《瘋狂亞洲富豪》，更是連一個奧斯卡提名的影子都沒看見，這是否存有委員會的偏見呢？

就連甫創造歷史的楊紫瓊，也曾在各場合表達難以融入好萊塢主流電影圈的感受，如今她與關繼威的雙雙勝利，可說是亞裔電影人在好萊塢最為輝煌的表現，但這是否只是好萊塢為杜悠悠之口的曇花一現，還有待觀察。

尊重不同聲音

反SJW（社會正義戰士）久了，是否也會變成另一種SJW？這或許是我們要小心面對的問題。人人對多元的描寫與感受本就不同，我認為的過度政確，你可能完全無感，甚或覺得美妙。在許多影視的原著裡，其實是沒有過多描寫角色形貌的，像是小美人魚雖然來自丹麥，但文本內也沒有直觀提到其膚色，一句「反正就是噁爛的政治正確」，是否已粗暴地全盤否定影人的所有用心？1989年為動畫版《小美人魚》的愛麗兒配音的茱蒂班森都力挺主演貝莉，身為看客的我們又何必入戲過深呢？

用心才是王道

其實電影只要好看，大部分的人根本不在意什麼正確不正確。摩根費里曼在《王牌天神》系列中以扮演上帝聞名，有人說他不好嗎？《捍衛戰士：獨行俠》融合各族群組成隊員，有人特意拿這點攻擊嗎？就連飾演「鳳凰」的摩妮卡巴巴羅也表示：「我演的是『飛行員』，不是『女飛行員』」，同時感謝劇組沒有刻意讓女生開飛機比男生厲害，純粹地表現出一位優秀的戰鬥機駕駛。如果故事精采、電影好看，人物黑的白的男的女的圓的扁的根本無所謂，大家照樣買單。

對我來說，《小美人魚》今天的問題根本不在膚色，而是長相不符合主流審美。要是主演換成當紅的黑人女演員Storm Reid、Amandla Stenberg，甚至蜘蛛人的女朋友千黛亞，我不認為會有這些批評，而這也不是大銀幕首次出現人魚：鍾麗緹和鄭伊健主演的《人魚傳說》讓小時候的我留下難忘的回憶；《神鬼奇航》中各種膚色的美麗人魚也讓人看得賞心悅目。說白了，多數觀眾觀賞電影仍然偏好俊男美女，這也是明星與偶像存在的意義。難怪騰訊曾被《戰神》遊戲編劇Alanah Pearce爆料，曾要求旗下贊助的電影「不要有黑人」、「胸部要大」；國外論壇流傳的一句話，雖然有失偏頗，卻十足令人玩味：「直男喜歡的，SJW都討厭！」畢竟多數觀眾想看的，是順眼的畫面，以及嘔心瀝血製作出的好故事，而不是政治正確治百病。一部電影的誕生，勢必會傳遞導演想表達的某種觀點，以及希望大家重視的事情，如何包裝得好、包裝得不著痕跡又令人動容，正是導演功力之所在。

俗話說：「有新聞就是好新聞。」至少就這點來看，《小美人魚》獲得了空前巨大的成功，至於最終會踉踉蹌蹌沉入海底，還是躍出海面引吭高歌？相信全世界都睜大眼睛在看。

*《小美人魚》於5月25日全台上映。 閱讀完整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