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年生的金智英》暢銷百萬冊善以社會寫實故事訴說「你我日常」
主婦作家趙南柱：只有小說才能展現「真實的現實」
她的作品，從二○一七年出版至今仍被談論不休。講述女性課題的小說所在多有，趙南柱的特別之處何在？她的創作之路，又是怎麼走過來的？
撰文‧黃亞琪
Profile 趙南柱
出生：1978年
現職：作家、家庭主婦
經歷：時事教養節目編劇
學歷：韓國梨花女子大學社會學系
成就：獲得韓國「文學村小說獎」、「黃山伐青年文學獎」；又以《82年生的金智英》榮獲「今日作家獎」並改編成電影
曾幾何時，通訊軟體LINE上面，妳或你的名字，變成了「某某媽媽、某某爸爸」，人生角色跳了一階，自身名字彷彿也跟著「消失」。這是許多人的人生現況，也是《八二年生的金智英》一書中的一幕。
這本書紅遍韓國，從韓國總統文在寅到流行天團防彈少年團隊長都在讀，作者趙南柱在職業欄上，除了作家二字，還寫著：家庭主婦。這個「家庭主婦」的身分，正是《八二年生的金智英》這本書得以誕生的主因。
《八二年生的金智英》二○一七年甫出版，就橫掃韓國市場，拿下當年書店評選文學小說類年度最佳書籍、新書暢銷榜第一名，實體、網路書店小說類第一名，上市至今累積銷量破百萬本。這股「趙南柱旋風」也從韓國吹向台灣與日本。同名電影去年十月底在台上映，不到半年的時間，票房即達三三○○萬元，聲勢一點也不輸給韓國首度獲得金球獎的電影《寄生上流》。
小說除了改編成電影外，日本NHK還拍攝以閱讀《82年生的金智英》女性讀者為題材紀錄片。車庫娛樂提供 畢業後擔任編劇 培養角度觀看世界
趙南柱大學畢業後，在電視台時事教養節目工作，擔任了十多年的編劇。「選擇成為電視節目編劇的原因，其實跟我本身個性及大學專攻科系『社會學』有關。」接受《今周刊》獨家專訪的她自我剖析，當編劇必須經常找素材與資料，並選擇要報導的方法。
「我覺得自己是在這個時候，培養出觀看這個世界的角度，因為我做的節目並不是以報導藝人、政治人物、名人等角色為出發點的節目，而是在訴說我們身邊平凡老百姓的故事。」她的陳述與日後創作的筆觸不謀而合，都是透過細微的日常生活情節，透顯出嚴肅的社會議題。
一一年，趙南柱第一本出版的小說《若你傾聽》，以一名世俗認為的「笨小孩」、帶點自閉，但聽力格外發達的少年金日宇為主角，因參加了電視台的猜珠子比賽節目，而成為商場戰局中的一枚棋子的故事，這部作品一舉奪下韓國第十七屆「文學村小說獎」。
趙南柱透露，她創作這本書的時期，生存遊戲試鏡節目非常流行，在她看來卻是有趣與心酸並存，「以刻意使人過度競爭，以及失敗的淘汰者，這兩個層面來看的話，我是一邊看節目、一邊構思這本小說的。」顯然地，此時她的創作靈感，來自一份對社會動態的敏感。
她提起，在電視台工作時，有一次工作人員在一家花六千韓元（約一五四元台幣）就能飽食一餐的小吃店，架設好幾台隱藏式攝影機，把老闆將客人剩飯收集起來做成鍋巴再煮成鍋巴湯，當作客人的飯後附湯，全部錄下來並且如實播放。當現實被呈現在觀眾眼前時，剛剛還吹著熱氣直呼好喝的客人，大聲斥責驚嚇而喃喃自語的老闆。
在一旁的趙南柱，靜觀著眼前鬧轟轟的一切。她心底真正想的是：「真正該告發的，不是小吃店老闆煮的鍋巴湯；與其把剩飯扔掉，還不如煮成鍋巴湯來得好。」但，最後她還是以「鍋巴湯，這樣好嗎？」為主題寫成腳本，譴責小吃店老闆的行為。
她沒有申張正義的痛快感，內心反而感受到一股書寫的渴望。「我必須寫小說，只有小說才能真實地講述故事，展現真實的現實，這絕不是偷拍可以做到的事。我想成為傾聽某人吃力吐出細微聲音的人，想成為與這個世界小心翼翼交談的作家。」趙南柱意識到只有小說，才是唯一能精確表現「看得到的故事」及「想說的話」。
於是，不臧否過度的正義感與倫理，不用譴責高高在上的姿態，她讓沒錢、沒勢，甚至智力不足的孩子成為筆下的主角。平淡無奇的章節，讀來卻以隱然有力的筆法，呈現出韓國的貧富差距。
這本書花了她兩年時間，完成一千張A4紙稿，當時擔心全部印出來，印表機墨水不夠用，所以不敢印出來閱讀與更改。韓國著名小說家黃賢貞就以「在印表機墨水乾掉之前」為標題，描述趙南柱面對小說創作的戰戰兢兢與字字珠璣。
其實，趙南柱首本創作是《獻給柯曼妮奇》，甫出版就獲獎。當時評審、也是文學評論家的劉保善這樣講評：「在嫌惡與蒙羞成為日常風景的今日，這部小說以最頑強又具爆發力的姿態，向我走來。」
隨著接踵而來的得獎殊榮，如今的趙南柱已是韓國家喻戶曉的作家，演講邀約更是不斷。「之前在學校圖書館，她的小說永遠借不到，連預借都沒辦法。」研究所就讀韓國中央大學的台灣女孩庭庭（化名）這樣形容。
韓國「媽蟲」事件 促成筆下的金智英
理想很美好，現實卻很骨感。趙南柱生完孩子後，跟大部分的韓國女性一樣，辭職當起家庭主婦。小孩進幼兒園前兩年，她的身分從職業婦女變成二十四小時都在照顧小孩的全職媽媽，只有在小孩睡午覺或晚上就寢後，才能勉強擠出時間寫作。
「很多人都說，為什麼還不睡覺硬要寫作，是不是腦子壞了？但如果不寫作，我就覺得我快發瘋了，我的世界像是要崩塌似的。這段寫作時光對我而言，就像是一塊浮木，讓我能繼續撐下去。」這是家庭主婦趙南柱，午夜夢迴時血淋淋的心聲。
一四年底，韓國發生「媽蟲」事件，也成為促發趙南柱提筆構思《八二年生的金智英》的觸媒。一三年，韓國政府給予滿○至五歲的嬰幼兒無償保育制度（類似教育補助津貼），社會上對在家照顧小孩的媽媽們，冠以「媽蟲」、「厭女」等歧視字眼，認定媽媽是沒有生產力、無法創造經濟力的無用之人。
趙南柱表示，當時考慮了非常久，決定將小說的時代設定在很多人將女性胎兒墮胎的一九八○年代，以描述社會偏好男胎的現象。女主角則是家有大姊、一個年紀差很多的弟弟，總被無視的二女兒。正好當時出現「很多針對女性的統計指標，像是平均結婚與生育時機年數，生產與育兒導致中斷職場生涯等相關資料，讓我能夠更具體地刻畫出金智英這個角色。」理性的數字也讓小說顯得更有說服力。
一一年，第一本長篇小說《若你傾聽》得獎後，趙南柱有一段時間未再有作品出版。她將原稿投到出版社、參加各種競賽，但等待結果的時間長，讓她很焦躁。她不諱言：「寫小說就像在自言自語，愈來愈懷疑這是一件毫無意義的事，讓我更加絕望。」
寫出女性「共感」 確信小說具影響力
直到《八二年生的金智英》的出版，引發許多人討論女性在男性社會下所面臨的困境，甚至衍生一連串社會關注，她體悟到一枝筆的威力，包括（韓國）勞動社會研究所發表《八二年生女性勞動實況報告書》；而韓國警探徐志賢在揭發「#MeToo」事件時也引用了該小說內容；首爾市公共政策以「為了××年生的某某某的政策」作為宣傳標題；韓國甚至通過「八二年生的金智英法案」，改善女性在職場雇傭與工資所受到的歧視。
「這使得我確信社會變化與小說之間是能互相給予正面影響力。」趙南柱不無感觸。而在韓國的跨國企業上班的庭庭，觀察小說造成的社會現象後就直呼：「女權終於要甦醒了！但還是有許多可探討的。」也有另一種聲音：性別不平等各國都一樣啊！這本小說，不過將情節放大而已，甚至有人特別寫出男性版的金智英來加以嘲弄。
「《八二年生的金智英》的讀者非常多，也備受攻擊與嘲弄。這種事情一直持續，再怎麼堅強，還是讓人感到很疲乏。」外表看似柔順的趙南柱說得坦白，「我不是那種會因此休息或用別的事情轉換心情的人。我會盡可能地打開電腦文件，閱讀一些相關作品，將思考的東西記在手機的記事本上，不逃避就是我的方法。」
趙南柱大學時就開始創作，社會學背景與電視台節目編劇一職，練就她對社會議題的敏感度及關注。 對她而言，她更在乎的是作品能否寫出女性「共感」。「我想描述的是一種『共感』。我認為一位女性的聲音，有可能是另一位女性難以吐露的心聲，也有可能是為了某位有苦說不出的女性所發言的。」趙南柱特別叮嚀：「對於大韓民國女性的事情，我誠心地希望能夠別留下任何一點貶低或扭曲事實的紀錄。」
脫離小說家的身分，日常生活中的趙南柱，是個媽媽，也是個妻子，努力不讓成名改變她的生活。「訪談、簽書會或海外書展等活動變多了，與老公正在努力做好時間分配。我把小孩放在第一位，很多工作提案都拒絕了，老公則是希望我不要錯過機會，盡量參與並體驗。」有個體諒的伴侶，才能讓「變化」不至於衝擊原有生活。
下一個題材是什麼？「現在正在準備一本以四位女中學生故事為題材的青少年小說，還有一本短篇小說集。」擅長觀察、捕捉女性內心聲音，從中構思創作主題的趙南柱，小說之路走得淡然且淡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