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柏力克（Stanley Kubrick）的電影是文青的最愛、無數名導的偶像，諾蘭更聲稱能觀看他的作品是人類的恩典。影迷們喜歡研究他的作品，正如研究紅學一般，在電影相關課程，也肯定會不斷提到他的大名。庫柏力克是真的偉大，還是過度神化？

Text by Tony Kao Images: courtesy of Getty Images、華納兄弟影業

這世界上沒有完美的導演，如果有，那肯定是庫柏力克。放眼天下名導，人人都有自己擅長拍攝的片型，溫子仁擅長恐怖片、麥可貝是動作與爆破專家、山田洋次反映小人物的悲喜⋯⋯影人們不斷苦心鑽研，致力於在單一領域內發光發熱，就為了成為當中的佼佼者。

庫柏力克之所以有「鬼才」之名，在於他精通電影的一切面向，隨意遊走在各類型與創作之間。不論是靈異、科幻、愛情、黑色幽默、社會諷刺還是戰爭⋯⋯他都能輕鬆駕馭，且品質之高，部部成為經典。難怪大導演伍迪艾倫曾感嘆：「在導演的萬神殿中，最高的兩個位子只屬於奧森威爾斯（Orson Welles）和庫柏力克。」

攝影啟蒙

1941年，年僅13歲的庫柏力克收穫父親送給他的一台相機，從此對攝影產生濃厚的興趣，並擔任校刊的攝影師。高中畢業後，他任職於《展望》雜誌，學會了利用圖片敘事的技巧，同時稍有空閒就往戲院鑽，暗中觀察導演們構圖與運鏡等，最後他毅然決然地辭去了工作，全心全力投入電影事業當中。

由於庫柏力克是半路自學，所以他的電影並不墨守成規，又因為出身平面攝影，對鏡頭的運用可說是駕輕就熟，能輕易捕捉人物表情與細微的動作，也讓他的作品即使不需對話，觀眾也能單從畫面中解讀出許多訊息。可惜因為個性偏執又龜毛，庫柏力克與好萊塢相處並不愉快，最終他前往英國發展，往後他的集大成之作，幾乎全在英國完成。 教科書般的精準

兵在精而不在多，庫柏力克雖然從影40餘年，卻只留下13部劇情長片，且部部是大師之作，舉凡極度暴立、大膽以洗腦為題的《發條橘子》，便拋給世人一項道德難題：就算是罪無可赦的大壞蛋，人們是否也要維護他能夠作惡的自由？成為日後幼女代名詞的《蘿莉塔》，講述禁忌的老少戀，小女孩舔棒棒糖的畫面，更是為人所熟知的經典片段；《奇愛博士》是部正經的喜劇，卻通篇諷刺，將戰爭這種暴力遊戲與男性欲望緊緊連結在一起。總之，庫柏力克電影有太多值得探究，以下將針對他最偉大、最知名及個人最愛的作品進行介紹。
最偉大的作品，《2001：太空漫遊》（1968）：

《2001：太空漫遊》是影史最崇高的電影，史蒂芬史匹柏更盛讚此片是電影史的「大霹靂」，它撞開了想像的大門，讓後續電影能站在巨人肩膀上，並無所顧忌、腦洞大開地任意發展。要知道該片上映時，人類還未登月，庫柏力克光是憑著誇張的想像力，就對太空進行了極富詩意的探尋，也讓人不禁佩服他的高深洞見。

《2001：太空漫遊》並沒有特定劇情，原著兼共同編劇克拉克曾說：「如果有人自認弄懂這部片，那我和導演一定哪裡弄錯了。」本片對白極少，涉及的議題卻極為廣泛，包含生命的意義、人工智慧的發展、上帝的存在與重生進化等，所做出的詮釋又十分隱晦，讓這部科幻哲學片被人無止境地研究，光是市面上解讀這部電影的刊物就有上千本，電影中的每幀每景，都是電影學院研究的重點。

因為這部片，阿波羅13號的太空人親眼見到月球時驚呼「Just like that movie（就像那部電影裡的場景）」；因為這部片，NASA每天喚醒太空人的音樂仍是劇中所採用的配樂《藍色多瑙河》；因為這部片，人類首度對黑夜星辰的想像具象化。《2001：太空漫遊》正如同不可質疑的神諭一般，深深影響後世。
最知名的作品，《鬼店》（1980）：

《鬼店》的原著，出自恐怖大師史蒂芬金之手，他的作品被改編至無數電影，上至一流佳作、下至粗製濫造都有，但身為業界好好先生的金總不放在心上，卻唯獨庫柏力克的翻拍讓他極不滿意。

當初聽到影壇極富盛名的導演要翻拍他的作品時，金非常興奮，特地將原著編寫成劇本，並在上頭留下許多筆記後寄給庫柏力克參考，沒想到導演連看都沒看，逕自大規模刪改。如此不尊重原著的行為，讓金大為光火，多次在公開場合批評庫柏力克不懂恐怖片。諷刺的是，《鬼店》日後卻一躍成為影史傳奇，令金先生吹鬍子瞪眼睛好一陣子。

《鬼店》之所以為經典，在於本片不利用低級的突發驚嚇來營造恐怖感，而是演示長期在封閉環境下的心理暗示，是如何一步步摧殘人的心智、放大心結，最終徹底崩潰，再配合電子古典音樂的怪異聲響，全片不安怪誕到了極點。

談到《鬼店》最具標誌性的橋段，那絕對是男主角傑克手持斧頭破門而入，準備砍殺母女的一場戲，那聲「Here is Johnny!」的呼叫，更是演員傑克尼克遜的神來之筆。原先劇組準備了一扇好砍的門，不過對於擔任過義消的尼克遜來說實在太過容易，道具組只好另尋更結實的門，最後這場砍門戲足足拍了三天，砍壞60扇門才完成；另一個經典場景，則是電梯竄出大量血水的一幕，雖然僅有短短數秒，但庫柏力克總認為鐵鏽水拍出來不像血液，因此不斷重拍，最終花了一年的時間才搞定。NG大王與控制狂庫柏力克，再度將他完美主義的性格嶄露無遺。

每當談論《鬼店》，不少人總愛調侃女主演雪莉杜瓦的長相才是最恐怖的。其實這也是導演有意為之，庫柏力克認為杜瓦長相很神經質，特別符合劇中角色形象，甚至扮起黑臉，在片場不停霸凌杜瓦、瘋狂NG，一場拿著球棒自衛的場景，更重拍了127次，創下了NG最多次的金氏紀錄。不僅如此，庫柏力克更告誡劇組不要同情與安慰她、也不能稱讚她的表演，最後將雪莉戲裡戲外都徹底逼瘋，拍出崩潰絕望的神態。

當然了，尼克遜的演技同樣入木三分，時而冷靜、時而瘋癲的表演令人不寒而慄，明明已入魔，卻仍保持皮笑肉不笑的模樣，異常詭異。或許《鬼店》的種種異象並不恐佈，人們內心潛意識的黑暗，才是不可輕易探究的潘朵拉之盒，而影片的最後，更是巧妙留下了懸念與無盡想像。溫蒂母子是否能平安下山？或許這答案，正如同《鬼店》裡的怨靈一般，持續迴盪在觀眾腦海中。 私心推薦，《金甲部隊》（1987）：

戰爭片過往都有沉悶、冗長的濫觴，但《金甲部隊》以極其寫實的方式，記錄戰爭的殘忍與荒謬，整體流暢，毫無沉悶感，當中更暗藏不少黑色幽默，輕鬆與沉重交替出現，既深刻又不失有趣。

《金甲部隊》故事分為兩段，前半段講述新訓中心內極為瘋狂又不人道的統治，在海軍陸戰隊這樣高壓管控的地方，正常的人性都將被抹平，取而代之的，是被國家訓練成一個又一個的殺人機器。

片中士官長瘋狂嘶吼、連珠炮似地羞辱新兵，更是讓我津津樂道的橋段。飾演鐵血士官長的李爾米，因曾擔任海陸教官，罵人可說是本色出演，信手拈來的即興發揮，讓他一躍成為全球最著名的士官長，永遠銘刻在影史當中。同樣的，胖新兵「傻瓜派爾」的演出也是無懈可擊，尤其當他受不了壓力，在半夜發瘋時的眼部神情，幾乎與《鬼店》中著魔的男主角一樣，令人背脊發涼。

電影的後半段，我們透過主角的視角，揭露越戰本身的荒謬：無故射殺越南平民取樂的美軍、面對小女孩狙擊手不得不扣下扳機的無奈，都引人反思戰爭的必要與合理性。相較於熱血沸騰、殺敵萬千的英雄讚歌，《金甲部隊》只透過胖新兵與小女孩狙擊手的悲劇來呈現戰爭的無情。如果沒有戰爭，這兩人的命運是否會如此扭曲？偏偏戰爭就是如此殘酷，在生存面前，一切都顯得如此無力與不堪一擊。

大師中的大師

巴哈之於音樂，正如同庫柏力克之於電影，他開創了現代電影的先河，所拍攝的作品即便放到現在仍顯得過分新潮。雖然他刁鑽古怪又不近人情，但他卻又時時透過電影展現人性的光輝與溫暖。

在唯利是圖的電影工業裡，庫柏力克遺世而獨立，如同一隻翱翔天際的大鷹，在空中冷峻地俯瞰這個世界，見到不公平或不合理之處，便不顧一切地俯衝挑戰，並挖掘人性的最黑暗面。這位古怪的獨行俠，以一己之力改變了電影這個第八藝術，即便他已身歿，但他持續以特有的攝影風格引領產業發展，也讓後代影人能緊隨他的腳步，不斷地向前邁進。

*史丹利庫柏力克的作品《發條橘子》、《金甲部隊》、《大開眼戒》、《2001太空漫遊》於近日重映，敬請查閱院線資訊，透過大銀幕重溫經典傳奇。 閱讀完整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