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天寫出千萬點閱超炸夯曲 自嘲「番仔」翻轉原民認同

撰文／陳彥宇

第三十四屆金曲獎頒獎典禮即將到來，一生只能得一次的「最佳新人獎」競爭激烈，共七組人馬競逐；其中，年紀僅二十歲的入圍者「潮州土狗」，為什麼備受樂壇的關注與討論？

五十塊的檳榔加上小米酒，原住民ㄟ山豬就是Gogoro，我們村長腳上穿著Air Force，我阿公說他獵過dinosaur。」

二○二一年五月，饒舌歌手「潮州土狗」只花三天就寫出這首嘻哈單曲〈五十元的檳榔〉，但這首兩分多鐘長的歌橫空出世，就在YouTube平台上掀起巨大回響，兩年多來，點閱數累積突破一千一百多萬次，輕易地達到了很多一線流行歌手也難獲得的成績。

這首夯曲〈五十元的檳榔〉兼有魔性歌詞與洗腦旋律，推出當年就入圍第十二屆金音創作獎，躋身最佳嘻哈歌曲獎獎項。雖然最後沒能得獎，但彼時年僅十八歲的潮州土狗（以下簡稱土狗），已留下該獎項史上最年輕入圍者的紀錄。 一首夯曲名震江湖 角逐金曲獎最佳新人

到了二三年，土狗的驚奇之旅持續推進。憑藉收入〈五十元的檳榔〉的個人首張專輯《狗狗歷險記》，又一舉殺入國內樂壇最高殿堂的窄門——金曲獎。這位來自台灣最南端縣市，被饒舌圈譽為「超級新星」的原住民小夥子，將在七月一日，與其他六位新世代歌手，一同角逐第三十四屆金曲獎最佳新人獎的獎項。

對於初試啼聲就震撼國內樂壇，土狗反應很淡定，情緒沒有太大起伏，只在嘴角露出一抹微笑，稍縱即逝。「我當然覺得超爽、內心很開心，因為終於被別人注意到了！」

眼前的他並不張狂，看起來成熟超齡又很有禮貌，很難想像他竟能創作出如此戲謔、毫不掩飾的音樂風格。

而且，他的音樂有時甚至遊走在禁忌邊緣，脫口就是髒話國罵，甚至有人認為他的歌曲「明示」種族歧視，簡直教壞囡仔大小。譬如，〈五十元的檳榔〉出現「番仔」、「山上的孩子都沒在穿褲子」等形容；另首點閱數直逼五十萬次的〈假面甜心〉，則大膽提及「我想被包養」、「想約會，想和你睡」、「刷刷刷刷刷你的信用卡」等歌詞。

當然，土狗不可能想種族歧視原住民的，畢竟他自己身上也流著排灣族和泰雅族的血。但土狗恣意、「沒在演」的直率，還是嚇壞不少人，當中甚至還包含他的家人。他為何要寫出這些歌詞？ 不念大學玩饒舌 曾讓土狗爸很掙扎

土狗爸黃新東在屏東縣萬巒鄉經營一家原住民特色餐廳，他就曾是「被土狗嚇壞陣營」的一員。

「我周遭很多朋友，傳訊息來跟我說，『欸！你兒子現在很紅捏！』然後傳他MV給我看……，哇，看了我們都嚇一跳。」黃新東至今仍記得，首次看到兒子作品的巨大衝擊。

土狗爸其實很晚才知道兒子在玩音樂，土狗小時候，其實是個棒球兒，小學四年級開始， 連續當了七年游擊手。直到高一， 手部受傷才放棄職棒夢， 離開屏東縣立大同高中青棒隊，到高雄念普通高中。也就是在此時，土狗跟著玩音樂的朋友，一頭栽進嘻哈創作世界。

「他怕家人擔心、或是碎念他，所以什麼事情都不會主動跟我們講。」

黃新東現在把話說得坦然，看似全然支持土狗的嘻哈夢，但土狗當年高中畢業，暫緩升學，選擇直接成為全職歌手已經讓做爹的頭疼。黃新東後來又看到兒子在〈五十元的檳榔〉這些歌曲中瘋狂嗆辣的表現，心裡當然難免掙扎猶豫，「我其實對〈五十元的檳榔〉有一點點小意見啦！歌詞為什麼要刻意提『番仔』？」他苦笑。

黃新東記得，他有天找土狗促膝長談。兒子很誠摯地跟父親說，「『爸爸你不要在意這個』，就好像黑人饒舌歌手會自稱『黑鬼』一樣，這類歧視性用語，在別人看來很冒犯，但對我來說這不是歧視，『是很勇的意思』，透過自嘲方式，來翻轉對原住民的刻板印象。」

雖然黃新東還是說兒子是「被饒舌耽誤的棒球選手」，但他終於開始理解土狗創作的初衷，「他在打球時，就是個有想法、聰明的球員。」家人相信土狗在音樂上也是如此，「知道自己什麼該做。」

坐在眼前的土狗頂著一顆爆炸頭，在室內還堅定地戴著墨鏡，看起來就像他的歌曲那樣放蕩桀驁。然而，他一開口，就可以感覺到他年輕的腦袋瓜裡，不斷思考著一些事，「我……本身就不是會去想傷害別人的人，也想把『我是原住民』這件事寫得更好。」

他深知，那首獲得巨大成功的出道作〈五十元的檳榔〉，確實讓一些部落年輕人與中年人非常反感，「就……網路上有一些討論聲音，然後有大量原住民人口的花蓮縣、台東縣呀，幾乎沒有或很少邀我去表演。」土狗娓娓道出自己的觀察，「但沒關係啦，我會嘗試融入原住民傳統文化或意象，把歌詞愈寫愈好。」年輕一代的原住民青年， 常常對身分、文化認同產生疑問，土狗自己也不例外，創作對他來說，可能正是一種「自我認同」辯證的過程。

「我自己就一直在原住民和平地人的角色做轉換，在部落長大、到都市求學，我很多朋友也都這樣。」那些強烈的、胡鬧的字眼，都是他內心對身分的叩問，玩世不恭的背後，是一種青澀、卻勇敢的追索。

土狗已經在構思接下來的音樂作品走向，「到底該『鬧』或『不鬧』，怎麼呈現，讓大家更好了解原住民文化？這些……都要再想想。」他停頓思索了一下。他知道，外界的檢視和壓力，粉絲的熱情和水漲船高的名氣，都是他要跨越的關卡，但無論如何，潮州土狗已經在年輕世代掀起一波巨大浪潮。 表演感染力超群 陳星翰一眼相中

簽下他的「奇洱文創」老闆、音樂製作人康友韋（小蝦）說，「他擁有的，是現在圈內少見且難以速成的『表演感染力』，能輕易撩動台下觀眾情緒。」康友韋曾與張惠妹、蔡依林等歌壇天后合作，他與饒舌歌手、知名音樂製作人陳星翰（Starr Chen）正因如此相中土狗。

而且，他們認為，土狗自帶「喜劇饒舌」天賦，創作貼近並融合國內時事、新聞哏和網路迷因，像是〈反毒大使〉談論反毒；〈現主時〉挖苦台灣年輕人愛看抖音上的「幹片」，逐漸被中國同化等，藉由歌曲來反諷當前社會現象與文化。

土狗創造的勇猛饒舌， 某種程度上，確實戳開了社會道德假象。不過，畢竟他太紅了，連小學生、小小朋友都愛上〈五十元的檳榔〉，這就讓康友韋有點擔心。嗆辣本色曾是土狗的優勢，如今也變成他的挑戰。接下來，音樂創作要維持一貫生猛「我手寫我口」？還是迎合商業市場做出調整？

土狗抓抓頭笑說，他目前還沒有明確答案，「就只能持續創作、不斷嘗試吧！」這位饒舌界的超新星，未來會怎麼進化，國內樂壇和道德掛帥的輿論，可能會持續緊迫盯人。

但這個年輕人，在那些外物鋪天蓋地而來之前，早已不斷思考「原住民」是什麼、音樂是什麼、「自己」又是什麼，就像所有充滿熱情、猶豫和勇氣的初生之犢，他正踏上一條追尋自我、形塑信念的生命旅程。 閱讀完整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