課輔不熄燈 接住逾七千孩童

快樂學習協會 全台82個「祕密基地」為小朋友撐起補夢網


撰文/陳子萱

「我很喜歡鏡頭前的表演啊!之後想當攝影師,也想當導演,剪輯師也想碰⋯⋯,夢想滿多的啦!」現在就讀影視傳播系大一的曉菁,說起話來總把眼睛笑成一條線,老師們說她像諧星、是大家的開心果。她秀出自己在社群平台的短影音,搞笑、跳舞樣樣來,已有超過兩千五百名粉絲追蹤,直說喜歡幕前的表演模樣、也熱愛幕後的影像創作。採訪這天,她棒球帽下壓著一頭棕金色長髮,搭配超大號寬鬆衣,有種低調而大方的明星氣勢,談起未來,眼神閃爍,似乎已經看見無限可能。

但如果沒有「祕密基地」,曉菁曾連未來都不敢想。
逃離高壓家庭 「基地」成女孩夢想後盾

女孩燦笑的背後,藏著原生家庭的高壓。這瘦弱身影,從小就擔起照顧者的角色,一度被家裡壓得喘不過氣。

在家排行老二的曉菁,上有身心障礙的姊姊、下有兩個年幼弟弟,還與兩個中重度身心障礙親戚同住。自幼便被迫擔起家務,外出採買餐食、照料家人,若姊姊走失了,還得出去找人。大家族同住一個屋簷下,但家計難撐,十張嘴全得靠著低收入戶補助過活。

「身邊同學很多都是單親、隔代教養之類⋯⋯,雖然我有一個完整的家庭,但我過得不是很幸福。」曉菁回憶,叛逆期曾情緒爆發,和爸媽大鬧離家、揚言斷絕親子關係,吵到鄰居都出來相勸。直到她踏入快樂學習協會的雲林台西基地後,才逐漸找回真正的童年,「基地讓我能從家裡逃出來。」

回想在基地的八年,放學後不再被家裡束縛,那裡更成為支持她夢想的後盾。「老師讓我知道,我可以自由地去做自己。」曉菁說,國中時開始喜歡跳舞,基地便找來舞蹈老師教課,「基地老師跟我說『只要你努力、不要放棄就行』。」

成立至今滿十年的快樂學習協會,結合在地組織,在各地打造「孩子的祕密基地」,讓弱勢孩子有免費課輔;不少孩子在他們的陪伴下走進大學校園、往夢想邁進。十年下來,協會和基地共築安全網,接住逾七千五百個失落孩子。目前,全台共有八十二個祕密基地,協會每年在單個課輔基地最高砸下一三○萬元,持續為兩千三百多位小朋友撐起網。

同樣在雲林台西基地長大的吉姆(化名),也剛成為大學新鮮人,念的是化學工程,採訪這天,他匆匆從材料概論的課堂趕來,說著未來想做鋰電池研發工程師。

但父母在他年幼時雙雙缺席,吉姆說,「曾經覺得,人生很沒有希望。」

爸爸因病過世,媽媽又遭嫁禍毒品交易而入獄,讓吉姆和姊姊搬到外婆家與親戚同住。但終究是寄人籬下,對於家庭和身世的不滿無處發洩,剛到基地時,還曾和老師起衝突、衝撞。

而幸好,在祕密基地裡,老師們成為接納他的「父母」,陪伴他找到自己的方向。從小學三年級到高中畢業這十年間,吉姆放學後便來到基地,漸漸在這裡重新找到「家人」。與他類似境遇的同齡好友,成為共患難的兄弟;大他十歲的志工哥哥,是尊敬的兄長。

現在,他幾乎每周有空就回基地,看望新的一群孩子,視為弟妹。「少了一個陪伴,就會有差。」吉姆要傳承基地的溫暖,因為這裡就是他第二個家。
為「良善」撐腰 資助地方課輔不斷炊

不只是曉菁、吉姆,全台各地還有許多在基地成長、步入大學和社會的年輕面孔。

「十年前,我曾親手牽著一起上學的小女生,沒想到現在已經大一了!」快樂學習協會名譽理事長吳念真直呼,協會成立十年,許多美好的事正在發生。而基地就是希望讓孩子在成長過程裡,能被鼓勵讚賞,他說,「這樣也許在面對未來挑戰時,他們會有更多的勇氣。」

實際上,各地並不是沒有課輔班,但過去常見善心人士靠著「良善」獨撐。快樂學習協會祕書長魏毓珊說,曾有一名牧師靠著單薄的個人薪水、自掏腰包照顧十個孩子,缺乏系統性的人力資金,「能做多少是多少」,課輔燈火難延續,面臨「斷炊」危機是常見困境。

而快樂學習協會正是扮演資源媒合的關鍵角色。全台祕密基地都是奠基於在地組織的扎實基礎,「我們是沒有自營店、只有加盟主的概念。」魏毓珊形容。

當協會發現有在地非營利組織、教會長期投入課輔,卻苦無資源時,便進場協助、讓資金到位,只為讓孩子有個堅實的「祕密基地」。基地服務的孩子少至十人、多至五十人,但無論多寡,課輔教室都不熄燈。

協會不只看重在地化經營,也以企業經營的態度來做好NGO(非政府組織)的工作,要把資源精準投放在最需要的孩子身上,尤其強調「陪伴」。

魏毓珊說,協會提供每個孩子一年三萬兩千五百元的預算,前提就是基地必須提供充分的陪伴。她解釋,基地在學期間一周至少服務四天,寒暑假則要達六周以上;基地最主要的KPI(關鍵績效指標)評量, 則是孩子的出席率、教學服務的分鐘數,而非課業表現。

「這十年來啟發了我們,當初我們也是從純粹的課輔做起,但後來發現,陪伴最重要。」快樂學習協會理事長簡志忠說,陪伴不只讓孩子度過人生難關,老師也在過程中發現孩子在學業外的專長、興趣。他說,協會是因紙風車基金會三一九下鄉巡演而萌生,「紙風車三一九演完可以拆台,但祕密基地不能拆。」


▲台灣高鐵今年再度與快樂學習協會合作,透過車廂、車站宣傳募款,幫助全台「孩子的祕密基地」順利運作。圖為台灣高鐵董事長江耀宗(左)、快樂學習協會名譽理事長吳念真(右)。交通部提供

陪伴暴躁小弟 用攝影找到自我軌道

而基地燈火還在。傍晚五點半,冬季讓夜幕提早籠罩於小鎮,父母牽著孩兒匆匆返家,基隆市暖暖區的街上頓時沉靜,唯有巷口一處教會仍燈火通明,裡頭盡是孩子的喧鬧聲。

「老師!你看我的貼紙!」「不要搶我的玩具!」五個小學生在基隆暖暖基地門口玩了起來、笑聲此起彼落;教室裡的小女孩在課輔老師旁,埋首寫著國語作業;另一頭則飄出陣陣飯香,「開動!」二十幾個孩子準備要用餐了。

因為經濟弱勢、單親、隔代教養、家住偏遠山區,這些孩子放學後沒有去處,都曾孤苦無依。但在快樂學習協會和浸信會的合作下,現在有四名課輔老師,陪著三十多位孩子在暖暖基地度過下午到晚上這個原本無人相伴的時光。

在暖暖基地擔任課輔老師將近十年的莊喻涵,看盡家庭破碎百態:父親因用毒入獄、原住民爺爺隔代教養四個孫子、一家大小都是身心障礙⋯⋯。她深知,陪伴確實是良藥。

暖暖基地裡曾有位弟弟,每晚八點當同學們散去,只有他總待到關門的最後一刻,趕都趕不走,偶爾還因情緒暴躁而拳腳相向。原來他媽媽忙著賺錢、爸爸要照顧兩個身心障礙姊姊,沒人關心過小弟,回家後,只能窩在二人座沙發上,衣服沒人洗、家裡雜物滿堆,家人的身心狀況更是不定時炸彈。

「他覺得家裡沒有人愛他,又得承受這些壓力,一直很想離開⋯⋯。」莊喻涵不忍擠出那個詞,「想離開這個世界。」

幸好,基地老師下班後仍接力陪伴,發現了弟弟的攝影興趣,帶著心情不好的他出去拍照,逐漸找到自己的軌道。如今,小弟已是名高中生。莊喻涵說,「只要孩子在這邊的幾個小時,就是看得到、關心得到的。」

對原生家庭的絕望,讓孩子的童年碎裂一地,但基地用陪伴,一塊塊地把父愛、母愛、兄弟姊妹之情都拼了回來。

「我想拍一部追尋夢想的紀錄片。」曉菁說,那種小人物從零開始朝向目標前進的故事,「努力堅持,就算失敗了也不會放棄。」情節或許俗套,但卻動人。

其實,她自己就是那名小人物。而那相信自己的勇氣、對未來的熱切想望,正是從基地淬鍊而成。 閱讀完整內容
今周刊2024/1月 第14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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