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門見三色:沖繩
泱泱大國間的洋洋小島
倘若遇上順風飛行,臺北出發那霸甚至無須六十分鐘。然而作為日本領土,沖繩終究與臺灣有著一個小時的時差,如此一來,一個有趣的現象就這麼發生了:回程途中或會發覺,起飛的時間是十點,降落的時間怎麼也是十點?彷彿遊著遊著反而倒賺一個鐘頭。相較日本,沖繩其實更貼近臺灣;可是相較臺灣,沖繩又似乎更貼近日本─它是一座難以言詮的混血城市。
從三不管地帶 到三又管地帶
現今所謂沖繩,歷史比起「臺灣」二字更短,起自十九世紀下半兩次琉球處分事件(注)。在這以前,尚氏王朝成功統一沖繩本島上的三個國家(北山、中山與南山,史稱三山時代),隨後建立一獨立政權琉球。當地人每每說起他們旅遊臺灣的經驗,眼見桃園機場班機資訊寫著「琉球」而非「沖繩」的瞬間,心中總會湧起一股莫名感動。
然而,畢竟介於中日兩國之間,琉球國人自古必須同時向雙方進貢,才能謀得一席立身之地。原先太平洋上一條三不管的小船,始終處在琉球、明清、江戶幕府三力拉扯的微妙角力。如此維持了兩百餘年相安無事,就在琉球朝西陸續吞併宮古、石垣、與那國之際,日本也正朝西眈眈虎視尚氏王朝。一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日本先是納琉球為藩屬,再是廢藩屬改縣名,等於不動聲色完成政權移轉。一八七九年,琉球國成了沖繩縣,三又管地帶成了日出之國轄下離島。
小雖小,一目卻不能了然
單看先天條件,沖繩確實小城寡民。林林總總百六十個島嶼,面積略大於一個臺中,人口稍多於一個彰化,地形瑣碎而溝通困難。兼之形狀狹長,即便站在陸地中心,空氣分子裡亦似乎無處不漫溢著汪洋氣息。處處受到大海的環繞/擁抱/包圍/挾制,沖繩發展本該受限,然而正因位置與歷史的複雜,使它不僅止於一目了然,而是「一目繚然」。
作為海島,夏天無非旅遊旺季,金沙與豔陽吸引臺港旅者趨之若騖;到了秋冬,以為轟轟烈烈的南國就此偃旗息鼓下來,卻沒料到紅扶桑花開得風風火火,大批日人卻又前仆後繼登島避寒。等於一年到頭,沖繩都能供給合宜的觀光資源。之於臺港,它是異國;之於日本,它像異國。沖繩小城雖小城、寡民雖寡民,開門見海見山之餘,還能見出和漢文化的融與不融、隔與不隔。
無懈可擊地 LOVE YOURSELF 吧!
不單只是和與漢,尚且包括二次戰後的美治時期(1945-1972)。當時沖繩成為美國進軍太平洋的跳板,儘管最終功敗垂成,確實留下或深或淺的影響。正是各方勢力這麼來了又來、去了再去,島民無論認同或信仰、生活或習性,在在透出一種差別意識。一份縣民調查報告顯示,對於佛教、天皇、施政的信任度,沖繩都以大幅差距「敬陪末座」,況且他們並不附和從眾、並不壓抑屈從、也不男尊女卑,不把團體福祉置放在心靈安適之前。
於是行旅沖繩,或會遭遇一大難題:怎麼商家總是早早休息,或開早午、或開午晚,少有營業時間超過六個小時者。因為工作永遠沒有家庭/自己來得重要,想獨處就獨處,想遲到就遲到,想離婚就離婚,想大笑就大笑。─曾經走訪本州九州四國不下十餘次,從未見過哪個鄉鎮縣市如沖繩島民這般,可以在公眾場合不加修飾地開懷大笑,笑得像他們的海浪、也笑得像他們的扶桑花。
所以,沖繩不當只以日本之一縣、臺灣之一鄰、美軍之一基地、太平洋之一群島等閒視之。開門就能見海,而海有水族館藍、魚市場藍、北谷町藍、古宇利藍,壯美底下有秀美;開門就能見山,而山有丘稜起伏的綠、田園方整的綠、遺跡荒涼的綠、庭中奇樹的綠,層次底下有深意;而開門還能見出島民灌注自身「琉球心性」於起居作息之間,眾多小店小舖背後無一不是韌性與彈性平衡的結果。
在海波之間,照見自己
多年以前,一齣日劇《琉璃之島》便以沖繩鳩間為背景,描述此一「離島中的離島」上的小學面臨人口外流招生困境,教師不惜北上東京進行草根式的行銷,試圖拉攏學生移居當地。顯而易見,全劇便以小主人翁受到南國村民的熱情感化乃至同化作結。題材與結構固然八股,追到最末一集,終究很難不被打動,彷彿自己也像主角歷經一次洗禮,漸次回復人之光芒。
沖繩魔力即在於此。造訪以前,總像頑石積滿青苔;然而造訪以後,卻又彷彿驚淘可以裂岸,浪花能夠褪盡。生命縱使不能重來,但隨時可以重啟。沖繩的開門見海、開門見山,似在阻止你我閉門造車、閉門斲輪。旅行的意義往往不在照見他人,而是──開門,就能照見久違了的自己。
注_ 歷經幾位親日派攝政的改革,十七世紀下半琉球明顯朝日靠攏。一八七二年日本藉口琉球對於「八瑤灣事件」處理失當,進行第一次琉球處分,使得琉球淪為藩屬。到了一八七九年,日本要求琉球停止向清朝進貢未果,策動三百日軍進佔首里,廢藩置縣,改名沖繩,是為第二次琉球處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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