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町鬧區中，昏暗的舊大廈裡，放了兩台比夾娃娃機還小的機器，有一個小小的螢幕和入鈔口，長得像夾娃娃機店裡的兌幣機。這其實是一台自動櫃員機，只是它存、提、匯款的不是新台幣，而是比特幣。
它俗稱BTM，一台小小的機器，竟然成為今年三月警政署署務會報的重點題材。在央行理監事會會後補充資料裡，它與通膨、俄烏戰爭一樣重要，因為這個讓詐騙、洗錢警鈴大作的新興科技，台灣的機台數量已在全球排名高居第二十五，也是亞太區BTM數量成長最快速的地方之一。
放入新台幣紙鈔，就能買到等值的比特幣，這台小機器究竟從何而來？又是誰在營運？台灣BTM的現況，充滿謎團。
▲記者到多個BTM現場勘查，發現許多機台故障卻無人管理。 合法業者退場，BTM崛起
跟ATM由銀行設置不同，《天下》從警政署獨家取得台灣BTM業者資料，BTM機台遍布六都、新竹縣市與嘉義市，十六個據點有機台營運，由約十位不同業者設置。從東區頂好名店城、西門町舊大廈、台中火車站、台南商務中心，甚至是桃園的眼鏡行內，都可以見到BTM的蹤跡。
板橋府中站附近一間手工藝材料行，結帳櫃檯旁就有一台小型BTM，經營者是陳裕旻。他原先在面板廠、太陽能廠擔任資深工程師，材料行只是家業。二○一一年，他開始投資加密貨幣，去年將所得投入創業，成立不辣圈股份有限公司，專營BTM業務，也是少數檯面上的BTM業者。他看好加密貨幣的未來，從國外交易所長期固定買幣，再用BTM賣出，賺取固定手續費。
陳裕旻今年初拓點至台北市，在台北車站懷寧街也設了一處BTM據點，名片與聯繫方式就放在機台旁，顧客有買幣問題、客服問題，打電話就能找到他。
事實上，二○一三年，全球第一台BTM就出現在加拿大溫哥華的咖啡廳，目的是推廣比特幣。因手續簡單，解決新手第一次買幣就會遇到的開戶問題。
二○一四年，台灣也成為推廣比特幣的先驅國。當時，台灣交易所幣託和全家便利商店合作，只要到Famiport機台上點選購買比特幣，印出結帳單到超商櫃台繳費，幾乎是世界創舉，還吸引許多國外比特幣支持者來台朝聖。
「很多老幣圈人都說，他們的第一顆比特幣用這個服務買的，」幣託執行長鄭光泰笑道，超商買幣是許多台灣比特幣早期支持者的集體回憶。
不過，該服務上線不到一年就變了味。鄭光泰為了了解客戶需求，常會親上火線兼職當客服，他因此碰過幾樁用戶疑似遇上詐騙尋求客服幫助的案例。
為了保護用戶與合作伙伴，幣託索性只提供幣託平台的用戶超商買幣服務。平台會對每一個用戶的身分做驗證，由第三方會計師事務所簽核。只是如此一來，由於開戶要三到七個工作天，讓許多想嘗試的人打消念頭。
遵守洗錢防制的合法業者退場，無人管理的BTM卻崛起。記者實際嘗試操作，在BTM的螢幕點選買幣，插入百元或千元紙鈔，用手機打開加密貨幣錢包，掃描錢包QR code，機器就會將比特幣轉到錢包地址。
台灣常見的BTM機型，一台最多可以容納近二二○萬元，等於不需要任何銀行經手，就能扛著兩百萬現金，一次換成比特幣轉出給任意加密貨幣錢包。
這遠遠超過「虛擬通貨平台及交易業務事業防制洗錢及打擊資恐辦法」的規範，超過三萬元以上的交易就必須進行身分驗證。在金管會眼中，BTM的匿名性簡直是洗錢的溫床。
另一個讓金管會、警政署、央行擔心的是，二○二一全年投資詐騙案量大增至四九○四件，其中以加密資產為主的詐騙案，已成為三大詐騙類型之一。BTM極可能成為詐騙管道。
由於錢包持有者多為匿名，詐騙集團會利用網路交友、投資詐騙指示受害者操作BTM，購買虛擬貨幣，直接轉給詐騙集團。更麻煩的是，BTM就像比特幣的流動攤販，業者不需要登記，難以從源頭控管，根本沒有人知道BTM背後金流，在哪些不同人頭之間流竄。
「我們想發函請業者來了解狀況，不知道要發給誰，」金管會銀行局長莊琇媛坦言，金管會依洗錢防制法想納管BTM，但不知找誰來開會，只好找警局幫忙。
目前清查結果，九成BTM業者是詐騙、洗錢案的證人或被告，更加深了主管機關的疑慮。
據刑事局統計，透過BTM轉帳的受害者，有單起被騙金額超過三百萬。陳裕旻還是多起加密貨幣詐騙案的證人，「是有被警察關切啊，但也不能怎麼樣，」他說。
他指出，即便想遵守法規，卻因規定付之闕如，相關單位態度模糊，業者也不知紅線在哪。就連買賣加密貨幣需要開發票，都是機器開張營運兩年後，被國稅局找上門，他才知道須開發票。
對防制詐騙，陳裕旻表示，自己裝了四個監視器，沒事就點開巡一巡，也會多問客人的買幣用途，盡量擋下詐騙集團的話術。
回應金管會要求BTM業者現身完成洗錢防制聲明，「我有想做KYC（確認客戶身分）啊，」不過他口中的身分驗證，是在機台旁小抽屜放紙筆讓用戶自行填寫。
新加坡禁止、美日列管BTM
因應BTM引發的犯罪洗錢疑慮，各國已積極因應。新加坡禁止設立BTM、美英德日的金融監管單位，則要求取得執照列管。在英國，由於沒有業者取得執照，三月中起，所有機台被勒令關閉；美國則要求折合台幣約三十萬以上的交易就要申報。
目前，台灣加密貨幣業者沒有主管機關，金管會僅要求按洗錢防制法規範。但BTM這個新興金融科技淪為法外之地的縮影，面對科技十倍速演進，金管會應積極納管，不應再逃避。 閱讀完整內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