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話 委員不會游泳

五月下旬開始，中南部縣市連日暴雨，尤其是五月二十九日當天，楠溪縣二十四小時累積雨量高達五百六十八毫米，農產品災損嚴重。

李民宇在車上正用平板看著今天刊登在《真理日報》上一篇易艾分的專題報導： 「……這次暴雨成災，讓大家反思我國的農業到底出了甚麼什麼問題？

「首先是種植方式，員平縣農民曾煥庭長期以有機肥施作，改善地力，所種稻作根長、倒伏少，在五二九水災中，與一般慣性種植農地災損相比，相對輕微許多；而我國加入WTO 後，開放外國農產品進口，雜糧耕作大量減少，除了甘薯與玉米外，其餘近乎全面棄守，雜糧耕作面積從一九七○年代的四十五萬公頃，到現在只剩約六萬公頃，然雜糧耕作所需水分，僅水稻十分之一不到，可以改善部分縣市地層下陷、排水失調的問題，且經過實驗，楠溪縣沿海土地鹽化嚴重的鄉鎮，小麥耕作仍一片欣欣向榮，更凸顯雜糧作物活化土地的價值……」

立法院裡，陳文傑助理謝永昌拿著剛剛送到的會議通知走進委員辦公室，「委員，五二九水災，經濟委員會變更議程，明天要去楠溪縣考察，委員要參加嗎？」

「明天衛環的議程是什麼？」陳文傑看了一下通知單，問謝永昌。

「續審《兩性工作平等法》修正案。」

「明天要進入逐條，有我們自己的提案版本，不在場好像不太好，可是地方災情考察也很重要……」陳文傑有些為難。

「建議委員還是去考察好了，媒體會跟，委員會這邊就請其他委員幫忙顧一下，爭議條文最後應該還是會交協商，到時再來喬。」謝永昌建議。

「委員會的功能感覺很多都被朝野協商架空了，委員會審定的條文或議案，到協商時都可以隨便被推翻，之前《噪音管制法》就是這樣。」陳文傑對現行制度有些抱怨。

「這個問題已經檢討很多年了，可是，上面的大頭都不肯放啊，協商空間越大，他們的影響力也愈大，後面可以交換的利益更可觀。」

陳文傑沉吟半晌，最後決定，「還是去考察吧！」

李民宇在座車上，滑著平板繼續瀏覽其他新聞，手機響起，是張嘉欣打來的。

「委員，經濟委員會明天考察楠溪縣五二九水災，委員要參加吧？」

「要！」李民宇毫不猶豫的回答，繼續看著平板，「等等，農委會會去嗎？」

張嘉欣確認了一下考察名單，「會。一般委員會排考察，主委或副主委一定會到。」

考察當天，考察隊伍先借用楠溪水利會辦公室，進行簡報，接著來到地層下陷嚴重、淹水高達一公尺的烏禮鄉現場會勘。

W台記者董仲一穿著大雨鞋，極盡誇張地描述水災現場。

考察隊伍邊走邊討論。

「地層下陷已經是一種不可逆的狀態，重點是怎麼樣能讓下陷程度減緩？」陳文傑說。

跟在一旁的水利署署長急忙回答，「楠溪縣目前持續下陷面積有267.1 平方公里，最大年下陷速率是一年6.4 公分，目前規劃以公權力強制介入，減抽地下水，但地方反彈也很大。」

還在搶救家園的災民對著考察隊伍怒吼，「麥勾看阿！每次下雨都這樣淹，水不留起來用，又不准我們用地下水，政府阿ㄋㄟ甘有路用？」

隨行媒體立即一擁而上，拍個不停。

「問題我們知道啦，咱逗陣想辦法，看你現在家裡有什麼急需幫忙的，跟服務處說一下，就說我交代的。」李民宇和李大陽一看是認識的樁腳，一起出面安撫災民。

隊伍又往前走了一會兒，陳文傑才說，「災民這樣很痛苦，現在暴雨機率增高，是不是思考專款輔導居民改變居住形式，像日本關西琵琶湖附近那種高腳屋，一樓全部架空，二樓以上再做為起居空間，這樣一方面減少大雨宣洩水道上的量體，有助排水，另一方面也讓居民不要常受淹水之苦？」 「我們有跟內政部營建署討論過，營建基金可以專款專用，但主要還是居民觀念問題，地方政府也在努力跟他們溝通。」水利署署長想讓委員們知道，政府部門有在思考解決之道，只是過程很漫長。

李民宇引用易艾分的報導觀點問，「農作物呢？農耕的型態跟內容是不是也該改變？比如說推廣有機施作，讓水稻不容易被水淹倒，或者輔導轉作雜糧，減少對地下水的依賴？」

一旁的易艾分看了李民宇一眼。

「委員建議的方向很正確，……」農委會主委話還沒說完，李民宇又說，「可是現在不分農田水利會的灌區或非灌區，農政單位對稻米一律保價收購，農民不管農水夠不夠，習慣只種水稻，轉作的意願就不會提高啊？」

陳文傑聽到了，也補充，「水稻可能是最沒利潤的農作物了，一期稻作五個月，如果順利收成，一公頃大約賺四萬元，跟領休耕補助差不多，可是像紅豆，本身收入加上休耕轉作補助，大概可以多賺兩倍。」

農委會主委點點頭說：「農委會正在檢討，未來稻米保價收購可能只限灌區一級良田，慢慢引導地下水不足地區的農民改種旱作。」

李民宇、陳文傑理解任何政策的改變都需要時間適應、溝通。

這時剛好經過一座便橋，易艾分的腳步突然一個踉蹌，李民宇伸手扶了一把，卻反而失去平衡把易艾分拖下水，雙雙跌入宣洩積水的小河道。

李大陽見狀大喊，「委員不會游泳！」

隨同考察的官員個個慌了手腳，有救災經驗的地方消防人員立即跳入水中，其他人則找來救生圈拋入下方河道。好一會兒，才見易艾分從水底浮出，左手抓住救生圈，右手臂繞過李民宇頸後，勾住他的左下腋將他從水裡托起，靠到救生圈上，其他救難人員立即靠近，協助處理後續，並呼叫救護車。

醫院裡，易艾分暫時換上病人服，坐在李民宇病床邊的椅子上，病房中只有她和李民宇兩個人。她是第一次有機會這麼靠近又仔細地看著這個男人，有個性的臉龐、英挺的鼻梁、長長的眼，她微微傾身，看著看著竟有些入迷。

突然，李民宇張開眼，和易艾分直面對望著，「看夠了嗎？我可以閉上眼睛讓妳繼續看。」說完，真的闔上眼睛。易艾分一時不知如何回應，臉頰不覺微微發熱。

這時，門口一陣聲響，易艾分急忙直起腰桿，離開座位走到床尾。各部會聯絡人和醫院醫師、院長前來關切委員身體情況，醫事人員跟院長報告，檢查一切正常，充分休息後，就可以下床走動了。李民宇起身靠坐在床頭，院長對他說：「委員放心，沒有大礙，很快可以出院了。」李民宇點點頭，眾人離去。

李民宇穿著病人服，看著和他一樣也換上病人服的易艾分，有些疑惑，問：

「妳還好嗎？！怎麼不躺著多休息一會兒？」

易艾分心裡覺得有些好笑，但沒有正面回答他，只說，「大陽回去幫你拿衣服了，我穿這樣，有點不方便坐高鐵，大陽說讓我一起搭你的便車回去。」

回程車上，李民宇與易艾分坐在後座，李大陽口沫橫飛地描述李民宇落水後，如何如何被救起，大家如何如何慌亂，李民宇一陣尷尬。易艾分故意看著窗外，憋住氣，不笑出聲。

「拜託，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喔？」李大陽有意調侃堂哥。

「我警告你，回辦公室不要亂說。」李民宇又氣又窘。

「還需要我說嗎？全世界都知道了！」李大陽回嘴。易艾分終於忍不住，李民宇暗暗瞅了她一眼。

李大陽繼續嘟囔：「早叫你學游泳，你不要。」

手機響起，李大陽接起藍牙：「喂，喔，委員好，謝謝委員關心，沒事，要回會館了。」掛斷電話，李大陽：「陳文傑。」先行北返的陳文傑打電話來關心李民宇狀況。

過了一會兒，李大陽突然想起，問易艾分：「欸？你那些筆電、相機怎麼辦？」

易艾分拿起腳邊其中一個提袋，從裡面掏出筆電、相機 、錄音筆、還有那支老人貝殼手機。李民宇瞥見貝殼機上掛著的生日彩鹽，一眼認出是他送的，但彩鹽玻璃外殼出現了裂紋，吊繩也有些髒污。

易艾分說：「筆電比較麻煩，是報社配的，明天再問問看。」

易艾分終於累極了沉沉睡去，身體不斷向左邊的車門靠去，眼看頭就要撞到窗玻璃，李民宇伸手扶住了她，讓她輕輕靠在自己的左肩上，李大陽從照後鏡看了一眼。

車子回到易艾分租屋處樓下，李民宇幫忙將兩包裝著易艾分衣物、隨身用品的塑膠提袋拿下車。

「我幫你提上去。」李民宇說。

「謝謝，不用了。」易艾分婉拒。

「妳住幾樓？」

「三樓而已。」

易艾分從李民宇手中接過提袋，簡單道別後轉身上樓。李民宇在樓下站了一會兒，直到看見三樓燈光亮起，才驅車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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