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一國兩制的最後一擊

面對中國祭出港版國安法，川普決定取消香港的特殊地位，中美之爭已從「鬥而不破」變成「不惜破局」，兩大勢力在港交手，全球抗中最前線的東方之珠，未來怎麼變？

文—康育萍 五月二十七日中午，香港中環，身穿襯衫的金融人戴口罩、舉起傘，高喊「反國安惡法」口號。不到半小時，警方便舉「藍旗」警告，接著施放胡椒球彈，瞬間煙霧瀰漫街頭，迫使示威者往逆風處逃竄……。

這天下午，除了中環，金鐘、銅鑼灣、旺角、沙田等地，皆發生規模數十到上百人集會，抗議將於隔天表決的「港版國安法」。但少數群眾終究不敵優勢警力，截至下午五點，香港警方逮捕約三百名示威者。

五月二十八日下午三點，北京人大投票通過「全國人民代表大會關於建立健全香港特別行政區維護國家安全的法律制度和執行機制的決定」。

香港「反送中」運動持續近一年，這條爭取民主的漫漫長路，迎來最黑暗的時刻。

為在港設立國安機構取得法源

法案共分為七大點，直接表明，中國政府將採取必要措施建立、健全香港特別行政區維護國家安全的法律制度與執行機構，依法防範、制止、懲治危害國家安全的行為和活動，尤其是外國與境外勢力，舉凡分裂國家、顛覆國家政權、組織實施恐怖活動等，都在國安法的限制範圍內。

這回中國繞過香港，由人大自行立法，而非交由香港立法會立法，通過以國安為主要內容的「基本法」二十三條，「事前幾乎沒聽到風聲，雖然大家都猜北京一定會有動作，但沒想到會這樣硬幹……，」一位曾任香港區議員的法界人士說。

據了解，即便是親北京的建制派人士，在人大正式公布前，鮮少人知道，中國會親自動手，將國安法納入「基本法」附件三，強行過關。人大表決通過後，最快可在兩個月內完成立法程序，交由香港政府公布實施。

國安大帽一扣，香港原有的言論自由、司法獨立性，恐受影響，進一步危及其自治權，遑論爭取民主。

港版國安法即對美政策的一環

為何中國決定在此時出手？

「中央終於忍無可忍。香港經歷一年的暴亂，而且還沒停止，美國和反對勢力都不願收手，中央若再不出手，就來不及了，」全國港澳研究會副會長劉兆佳說。

他分析，從中方角度來看，二○一四年雨傘運動開始，美國就有意利用香港本地運動，製造政治鬥爭、打擊親中勢力和中國政府，「反送中的傷害特別大。原先中央希望香港問題由香港自己解決，但誰知道局勢一直惡化。」

失去耐性，不信任港府的中國政府，只好自行出手，這回對香港祭出國安法，實際劍指的對象，則是美國。

「中國所有的對港政策，其實都是對美政策的一部份，」香港中文大學政治與行政學系講師李家翹表示。

早在鄧小平、江澤民時代，因為中國相對親美，對待作為西方門戶的香港，自然採取比較開放態度，給予較大自治空間。

但如今的中國，習近平所代表的極左、抗美路線正崛起，「他強調『四個自信』，中國有自己的道路、制度、文化，跟美國不同，我不需要像以前一樣跟你學習。」而香港長期作為中美兩股勢力的交融處，被西方陣營視為抗中前線，如今便成為中國維護國家安全的破口。

尤其，從貿易戰，到今年爆發的新冠肺炎疫情，中美對峙情勢白熱化，搬上檯面。對中國政府而言，去年反送中運動，美國通過「香港人權與民主法案」，成為泛民主派與示威者的後盾，已然挑戰中國對香港的管制權，踩到習近平不可退讓的紅線。

「沒有一個國家領導願意看到本國的社會運動中，經常有他國國旗飄揚，尤其還是敵對國家，」一位中方消息人士對《天下》說。 美國能出的牌其實有限

面對中國強推港版國安法，美國也正式回擊。

「中國以一國一制取代一國兩制的承諾，」美東時間五月二十九日，川普正式宣布，美國將停止與香港幾乎全方面的協議，包括引渡條約、高科技出口管制、旅遊地區優惠待遇等，並制裁破壞香港自治的中國與香港官員。

「他們在扼殺香港的自由，我們的行為是強而有力的，」川普強調。

中美兩股勢力在香港從過去的「鬥而不破」，變成「不惜破局」，透過國安法防止外部勢力干涉香港事務，打擊以美國為首的西方陣營，就成為中國這場主權保衛戰的關鍵。

加上一場疫情，讓中美對峙局勢出現改變，也替中國創造出手的時機點。此時，美國疫情剛過高峰期，川普為了連任，勢必得挽回民意，設法救經濟，即便美國政府已表態支持香港，但制裁力量有多大，仍有待觀察。

更何況，「美國能出的牌其實有限，不管怎麼做，它都不可能傷害自己的核心利益，」李家翹說。

眼前美國最有效制裁中國的一張牌，就是取消香港「獨立關稅區」地位，但如此一來，形同宣布美國勢力自此退出香港，除了放棄香港政治上的戰略地位，連帶駐港上千家美國企業都會受影響。「這表面上看起來是張王牌，但用了等於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李家翹分析。

對美國來說，在不傷害核心利益下，比較可行的，則是改變對香港的部份特殊待遇，例如，限制敏感性高科技產品出口，禁止香港企業採購相關產品，或取消免簽待遇等，持續對中國施壓。

「現在的局勢跟去年很不一樣，那時我們展現了人民的力量，政府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反應。但現在中央出招，等於告訴香港人：想跟我鬥，門都沒有！」一位香港資深媒體人就說。

雖然，港版國安法立法過程中，人大也須徵詢特區政府與立法會委員會意見，平衡香港民意，但該法實施後，將由哪個單位執法？中國是否會成立情報單位，駐港搜集情資，打壓反對勢力？都已成輿論關注重心。

眼看九月立法會選舉正進入各黨派協商部署階段，國安法一過，勢必將成為泛民與建制派攻防焦點。 立法會從鳥籠選舉到絕望選舉

「他們大可DQ（取消資格）所有民主派議員，你不認同國安法、不擁護基本法，順勢打造一個港版人大，」前立法會議員、香港眾志常委羅冠聰説，即便泛民成功在立法會選舉拿下過半席次，但中方早已表明，「不會讓反對派奪權，」屆時很可能祭出更多手段打壓民主派，撲滅改革的可能性。

體制內，爭取民主愈發困難，體制外，又因疫情頒布「限聚令」，提供警方執法正當性。反送中至今已逮捕超過七千人，影響香港人上街集會意願，削弱抗爭動能，「確實是很不樂觀，」李家翹坦言。

「這一代香港人得學會怎麼在一個極權政府底下生存，而且要活得有尊嚴，不能絕望，」一位香港教育界人士感嘆。

反送中運動被捕者中，有四成都是學生，眼看他們不管是被控罪，或「逃亡」台灣，作為師長的他，雖然對香港前景悲觀，卻只能鼓勵這群年輕人，「好好念書、工作，保持實力，等待機會到來的那一天。」

此刻的香港，對中國政府而言，終於迎來一九九七年香港主權移交以後的「二次回歸」，來自北京的那雙手，將介入更深。但對香港人來說，爭取民主之路日益難行，隨著中美對抗態勢升溫，來到歷史轉捩點的東方之珠，未來只會更動盪。

閱讀完整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