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分解塑膠」為何反加速回收體系崩壞?

價格低、分類難 回收六千噸塑膠全進焚化爐

洋垃圾大舉進口,凸顯了台灣回收鏈的脆弱,許多貌似進入回收體系的物品,最後仍走向焚化爐;看似環保的替代性材質,甚至回頭破壞原有的回收系統。

▲人力成本是台灣回收業最大弱點,讓回收價格不敵便宜的洋垃圾。


蹲踞在混雜了月餅塑膠包裝袋、塑膠雞蛋盒和冰品塑膠杯的回收物之間,慈濟台北內湖環保站的志工,熟練地把身邊塑膠物品分門別類,堆成三、四座小山;另一邊,紙類回收區一群七、八十歲的志工,眼明手快地揀出便當盒、手搖飲料杯,將它們自成一格,歸類在一隅。

今年八月,媒體披露進口回收物(俗稱洋垃圾)衝擊台灣回收體系,而其中少數不受影響的,就屬慈濟。

「我們會和廠商配合,處理廠說這些塑膠薄片——雞蛋盒、生鮮水果盒,他們不收,我們就幫他們挑出來;紙箱、紙張和手搖杯這類紙容器,我們也會全部分開。廠商從我們這邊收到的東西相對乾淨,不用自己再花一道工去分類。」指著不同的分類品項,環保站工作人員陳慈穗笑著說。

請人做分類要花錢回收業無法負擔人力成本

停頓了一下, 陳慈穗苦笑,「但這個模式,別人做不來,我們可以分類得這麼乾淨,是有這群菩薩(志工)幫忙。回收業者或政府若要請人做分類,就要花一筆錢,他們沒辦法負擔這些人力成本。」

「人力成本」正是台灣回收體系的脆弱軟肋;也是這次洋垃圾一叩關,紙類和塑膠類回收鏈隨即遭重擊的原因。

場景南移到中部回收大盤的工廠裡,從事紙類回收的陳姓廠商,一邊接電話和下游回收站聯絡事情,一邊接受訪問。電話裡,他叮囑回收站得把便當盒等紙容器確實挑出,歸成一類,否則不收購。

掛上電話,陳先生聳了聳肩解釋:「過去台灣的紙類回收,一般紙張和便當、飲料杯等全混在一起,賣給紙廠。」其實,紙杯、便當盒內壁有一層塑膠淋膜,紙廠將塑膠淋膜溶出後, 當成廢棄物丟掉,「所以對紙廠來說,還得花一筆廢棄物處理費。」

洋垃圾進口後,紙廠發現進口回收物分類清楚乾淨,沒有摻雜太多有塑膠淋膜的紙容器,「不但不用多花一筆錢去處理塑膠淋膜,進口的價格還只有台灣紙類回收的一半,紙廠當然要用進口貨啊。」陳先生無奈地笑了笑。

洋垃圾凸顯過去紙類回收的便宜行事作風,陳先生說,這半年開始,不少上游大盤商逐步要求下游的資源回收站和拾荒者,要將紙張和便當盒分開,大盤商也會將收購來的物件,花人力再做一次分類,「區分出來的便當盒、紙杯等容器,送到全台唯一一家紙容器處理廠——連泰。」將塑膠淋膜溶出後,製成塑膠粒。

塑膠製品材質多又雜得用打火機燒才能分辨

陳先生笑說,過去大家幾乎不分類就往紙廠送,連泰一個月可以處理約三千噸,但收到的量遠少於這一數字;現在回收商懂得要分類處理,「如今要送去連泰還會塞車,他們現在每天限制收固定的量。」

只是也有回收大盤不願負擔這項成本,「連泰在苗栗, 紙容器回收價格又沒多好,有些廠商因此不願先花人力分類,再花運費送去苗栗。」看守台灣協會祕書長謝和霖說, 不少回收業者貼出公告,直接點名拒收紙容器。而為了增加紙容器回收產能,環保署也正在輔導一家紙廠增加處理能力。

除了紙類, 另一項受到洋垃圾重擊的便屬塑膠回收物。同樣位於中部的塑膠回收業者王先生搖頭嘆氣,台灣的塑膠製品材質種類太多,「雖然可以用機器分類,但是機器很貴,多數廠商還是用人力去分。」一個塑膠製品賣不了幾毛錢,量夠大,才能平抑人力成本,「現場工人得要分得很快,不然不划算;速度快,當然也就分得不夠仔細。」

此外,塑膠製品有太多標示不清的複合材質。「像尼龍繩就有好幾種材質,辨認不出混到什麼成分,我們志工還得用打火機燒燒看。」慈濟環保站的志工望著一捆捆的尼龍繩發愁。複合材質讓再製的成品價值不高,廠商索性不收購。

材質紛雜、分類不易、人力成本三項因素,讓塑膠回收的生態系顯得脆弱;一旦國際原物料價格下滑或進口品大舉侵台,回收塑膠馬上乏人問津,「我還看過回收商因為無法去化,只好把壓成磚的塑膠拿來當隔間用的分隔牆。」謝和霖笑著說:「民眾以為自己有分類,環保署的回收統計也只計算進了回收場的量,表面看起來回收率高,卻沒發現很多東西在回收鏈裡走不下去,最後仍進了焚化爐。」

更荒謬的是,便當盒紙容器或塑膠容器的製造商,每年都得繳一筆「回收基金」給環保署,作為補貼回收商之用。二○一六年碰上國際石油價格下滑,回收塑膠因此沒有銷路,回收商囤了六千噸塑膠品項無處可去,最後由環保署協調送往焚化爐。

「之後,有些(塑膠)縣市環保局會協助焚燒,有些則仍囤積在回收商手上。」環保署廢棄物管理處處長賴瑩瑩說道。「原本應該用來鼓勵回收的基金,最後卻拿去補貼送焚化爐的費用了。」謝和霖苦笑。

替代塑膠品PLA目前無專屬回收處理途徑

早在○二年起,環保署推出限塑政策,但塑膠回收量依舊逐年攀升。十六年來,雖然出現不少替代塑膠品項,卻衍生出另一個難題,甚至破壞原本早已脆弱的塑膠回收體系。


「像超商裝冷飲的透明塑膠杯,用的是『生物可分解塑膠』(PLA)。這東西不能回收,但民眾不知道,還是把它往回收箱丟。」由於PLA沒有專屬的回收處理途徑,「和其他塑膠混在一起,又會導致重製的塑膠無法塑形,也可能毀了機器。」王先生嘆氣道。

市面上最常見的PLA包括雞蛋盒、思樂冰的杯子和部分吸管,「以前吸管可回收,現在外觀看不出材質,廠商怕混到PLA,也不收了。」慈濟環保站內的志工攤了攤手。

去年, 里仁有機食品商店將傳統塑膠包裝材料換成PLA, 同時另闢途徑回收PLA做堆肥。里仁公司行銷經理陳美慈笑著說,選用百分之百PLA前,還先測試這些PLA能不能真的做成堆肥,也找了有執照的堆肥廠商商量合作模式,但因為PLA沒有被列在《肥料管理法》,不是法定可做堆肥的材料,「廠商沒辦法用,我們只好自己做。」

目前里仁與慈心基金會合作,由里仁回收這些PLA後,交由慈心製成堆肥,用在慈心基金會的造林計畫中。「 我們的堆肥場大約一百多坪,每一季可以處理兩百公斤的量;里仁的回收量每季約有三百公斤。」慈心基金會淨塑推動辦公室成員施宗融說道。

「 其實, 環保署早知道PLA在回收鏈裡的問題。現在環保署督察總隊已針對PLA做試驗,看看做成堆肥是否安全,相關報告大約十月底會出來;但怎麼管理,還牽涉到農委會和經濟部標準檢驗局。」談起與行政部門交涉的過程,施宗融面露無奈。

一個洋垃圾凸顯台灣回收體系的脆弱,即使如今環保署開始限制洋垃圾進口,若不回頭思考台灣回收鏈的問題,許多貌似回收的物件,最後仍然成為垃圾。

回收不易的垃圾轉作燃料棒是趨勢

對於塑膠薄片成為回收大難題,看守台灣協會祕書長謝和霖建議,或許可從源頭管制,讓材質簡單化,分類也就相對簡便。對此,環保署廢棄物管理處處長賴瑩瑩表示,目前德國與荷蘭都朝向「能源回收」方向研發,將回收不易的品項轉作「燃料棒」,作為熱質使用。「燃料棒只要是可燃的,就可以做,分類上比較簡單,目前工研院也正在規畫燃料棒的標準,未來這些不易分類的塑膠薄片,可以朝這方向處理。」

至於生物可分解塑膠(PLA),賴瑩瑩坦言,世界各國都面臨它作為替代塑膠的材質,卻仍無完整回收體系的難題,「現階段如何在外觀上讓它比較容易辨認,還得再和生產廠商討論。」(呂苡榕)… 閱讀完整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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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分解塑膠 為何反加速回收體系崩壞?

今周刊

2018/10月號第114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