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的「日產救星」 變成全球紅色通緝犯

戈恩是日本最富盛名的外籍企業家，拯救日產汽車的英雄，天皇親授藍絲帶勳章，如今卻淪為日本政府追殺的頭號通緝犯，戈恩超越好萊塢電影的出逃，有何內幕？

撰文‧乾隆來 日本明治維新脫亞入歐，從英國學習海軍、從德國學習陸軍與法律、從美國學習全球市場的企業經營，其他的，就學法國。長年來，法日兩國在各領域互動親密，日本是法國在亞洲最重要的文化窗口，而莫內（Monet）、梵谷（Van Gogh）等印象派畫家的畫作，也都有日本文化的影子。

異國文化融合固然會綻放美麗的花朵，然而一旦出現摩擦，往往也會爆發致命的衝突。日本日產（Nissan）與法國雷諾（Renault）二十年來的跨國聯姻，最近兩年演出背離、叛逃的劇碼，已然惡化為日本首相安倍晉三與法國總統馬克宏無法解決的國家衝突。

在今年新年之前，日產前董事長卡洛斯．戈恩（Carlos Ghosn）爆出堪比美國好萊塢電影還精采的「棄保潛逃」大戲，讓全球所有人看到日本與法國董事爭權奪利、動用司法體系、國家大門破洞百出的醜態，更引爆日本與法國血腥對決的生死鬥爭。

自身行動遭監控
藏音箱潛逃回祖國

戈恩因涉及違法情事，被東京地方檢察院四度羈押，在二○一九年三、四月繳交十五億日圓後交保、限制出境，自家門口也遭裝設二十四小時監控。法院禁止一心拯救丈夫、高喊違反人權的戈恩太太與他會面，規定戈恩必須在他的東京豪宅、距離軟銀孫正義住所只有幾步之遙之處，受到日本警方嚴密地監控。

一九年十二月三十日，一組音樂家進入戈恩的豪宅舉行新年音樂會，一天之後，戈恩棄保潛逃到他的老家黎巴嫩。據消息傳聞，戈恩躲在音響大黑箱內逃出警方的監控，從東京連夜奔赴關西機場，持偽造的護照通過日本海關的查驗，搭乘土耳其私人飛機租賃公司MNG飛機，經伊斯坦堡再轉機到黎巴嫩首都貝魯特。

國際媒體報導，這組新年音樂會的音樂家們，根本是武裝軍事人員假扮的，而他搭乘的土耳其MNG私人飛機，去年曾經往返委內瑞拉、多明尼加與土耳其的伊斯坦堡，替委內瑞拉陷入困境的總統馬杜洛（Nicolas Maduro）運送黃金，涉入利潤豐厚、卻極為複雜的政爭與非法運送。

戈恩在逃脫前幾天， 曾找來以《鳥人》獲得奧斯卡最佳影片獎的好萊塢製片萊舍（John Lesher）促膝長談。《紐約時報》報導，戈恩向萊舍抱怨日本司法不公，把拯救日產汽車的企業英雄打成罪犯，他期望萊舍以「救贖」為主軸發展電影，把日本司法與頑固的企業董事會，描述成千古不赦的惡徒。

因黎巴嫩與日本沒有簽署司法引渡合約，日本警察難以引渡戈恩。戈恩的祖父是黎巴嫩人，在巴西經營事業成為巨富；戈恩出生在巴西，六歲被母親帶回黎巴嫩，在貝魯特完成中學之後到法國巴黎，同時具有黎巴嫩、巴西以及法國背景的特殊經歷，讓他能在三個國度、多次完成背負巨額虧損的跨國企業反敗為勝的戰績，成為黎巴嫩的國民英雄。

或更甚者， 戈恩被黎巴嫩人民視為日本司法迫害的受害者，戈恩與黎巴嫩總統奧恩（Michel Aoun）私交甚篤，飛到貝魯特後已跟總統會面，據說獲得奧恩的熱烈歡迎，貝魯特當局表示，戈恩是合法入境，不會對他採取任何行動。 曾注資拯救日產
心腹發動企業政變

戈恩曾經是拯救日產汽車的英雄，一九九九年帶著法國雷諾的五十四億美元注資，將日產汽車從瀕臨破產邊緣拉回，催生了日法聯姻的雷諾日產集團，在一六年更納入三菱汽車，穩居日本第二大、全球第三大的汽車製造集團。

○四年，戈恩獲得日本明仁天皇授予藍絲帶勳章。藍絲帶勳章是天皇親自表彰對日本公共服務有重大貢獻的仕紳，一八八二年至今只有二十六位得主，其中外籍人士僅四位。

但是，日產汽車卻在一八年十一月十九日爆發難以置信的企業政變，戈恩經營團隊最重要的日本心腹西川廣人公開背叛，把戈恩送入牢籠。西川廣人從一九九九年戈恩進入日產就擔任採購部門主管，一路貫徹戈恩降低成本的命令，最後升任日產汽車社長。

西川當天代表集團出席「日法商業峰會」，高聲讚揚日本與法國企業緊密的合作關係之後，回到公司立即召開記者會。當時，負責媒體的人員乃至於相關主管或公司律師都無人出席，只有西川一人坐在會場正中央，他宣布，公司「在半年前收到內部文件」舉發董事長戈恩涉嫌違法，已經將事證交付檢察官調查。 記者會當天， 當時還是公司董事長的戈恩搭乘私人專機回到東京羽田機場，立刻被東京地方檢察院特搜部約談，隨後遭到逮捕。東京地方檢察院指控戈恩涉嫌違反《金融商品交易法》，從一一年到一四年在公司公開說明書中低報薪資，違反《公司法》挪用公款進行私人投資，隱匿造假的金額高達五十億日圓。同案的被告還有另外一位外籍董事凱利（Greg Kelly）。

戈恩在一六年度的日產汽車股東會報告中，揭露的年薪是十．九八億日圓（約九九○萬美元），相當於三億元台幣。戈恩在股東會中說，全球主要汽車集團執行長的平均年薪為一千七百萬美元，中位數為一千六百萬美元，自己的報酬低於平均值與中位數，堪稱合理。

戈恩遭到東京地方檢察院逮捕後的第四天（一八年十一月二十二日），日產召開董事會，解除戈恩的董事長以及凱利的董事職務；再過四天的二十六日，三菱汽車也召開董事會解除戈恩董事長職務。此後半年，則是展開了檢察官與法院的「捉放曹」攻防戰。

過程中， 法院每每諭令交保候傳後，檢察官又再度羈押，總共來回四次，每次都追加新的犯罪事證；陸續曝光的有○八年金融海嘯之後，戈恩將個人投資虧損一六六○萬美元丟回給公司承擔，以及一八年戈恩指示從日產與三菱在荷蘭合資的子公司，隱瞞董事會增發自己八百萬美元薪酬的自肥案。 經營權爭奪白熱化
三方聯盟取代一人獨大

戈恩棄保潛逃後， 把日本司法體制的「特色」曝光在全球面前。日本檢察官只要一起訴，最終法院定罪率高達九九％，這是日本司法體制非常驕傲的象徵之一，代表檢察官起訴有絕對的事證，沒有濫訴的疑慮。但是，對戈恩來說，遭到東京地方檢察院起訴，就等於必然入獄，甚至可能得在監牢裡度過餘生。最終戈恩把個人在日產經營權的爭奪，升高到日本、法國與黎巴嫩國家層級的對決。

更複雜的民族衝突，在於日產經營權的爭奪。雷諾在九九年只花了五十四億美元，就拿到日產三六．八％的股權，後來陸續增持到四三．四％，由於法國政府擁有雷諾汽車十五％的股權，法國政府成為日產汽車最大的單一股東。

然而，日產在過去二十年技術精進，在中國與全球市場維持高度競爭力，已經把雷諾遠遠拋在腦後，財務上更是雷諾與法國政府的金雞母，戈恩兼任雷諾執行長，原本任期在去年二月就結束，但是他與法國總統馬克宏取得默契，獲得法國政府支持續任，目標就是要完成雷諾對日產及三菱汽車不可逆的絕對支配權。

西川廣人發動「 企業政變」趕走戈恩，是日本企業界奪回主導權的集體決心，在戈恩遭到逮捕後，馬克宏曾在一八年阿根廷G20峰會向安倍晉三表達關切，但是安倍的回覆卻是，這個事件是日產董事會與司法部門的決定，日本政府沒有介入的空間。

趕走戈恩之後，日產、雷諾、三菱三方發布共同聲明表示，今後以三方聯盟商議制取代過去戈恩一人拍板的決策體制；日產董事會也全面改組，十一位董事中，有高達七位是外部獨立董事，由獨立董事決定經營層的聘用與薪資，一方面宣示日產將董事會全面透明化的決心；另一方面，雷諾以及日產的經營層也各留兩席董事，弱化雷諾以及法國政府對日產的控制權。

但是，日本與法國企業鬥爭的火藥庫並沒有拆除，混血的文化結晶固然動人，混血的企業卻不見得幸福美滿；日產汽車是日本的驕傲，絕對不能拱手讓人。

（本文作者為紐約大學金融碩士，曾任金控公司副總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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