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路如何讓人變成酸民?研究發現…
弗安特斯指出, 發表令人難受的貼文和推文,並非是人性野蠻的一面。但我們如何演化, 確實扮演了一定的角色。
撰文:阿古斯丁.弗安特斯
社群媒體上的言語暴力,是否代表了我們的本性其實是凶惡、好戰的野獸?
「你自己割開喉嚨,把你那腐敗、臭蟲滋生的屍體餵野豬吃吧。」臉書上一位匿名用戶,在英國職業網球選手凱爾.埃德蒙於2017 年輸掉一場比賽之後,寫了這則訊息(還有更多不宜刊行的惡言)給他。
英國劍橋大學的古典文學教授瑪莉.比爾德講授男性壓制女性發言權的歷史後,她在推特上收到了恐嚇推文,內容包括「我要砍掉妳的頭,然後強姦它。」
今年的馬丁.路德.金恩紀念日,推特上一位匿名用戶把50 年前殺害金恩的人奉為偶像:「願詹姆斯.厄爾.雷安息,一位真正的白人鬥士。」就在同一個月,美國總統唐納.川普在推特發文說,他的「核彈按鈕⋯⋯更大顆而且更強」,勝過金正恩的按鈕。雙方互罵了數星期之久,川普稱北韓領導人是「火箭人」和「狂人」,金正恩稱川普是「惡棍」和「精神錯亂的美國老番顛」。
最近網路上的情勢特別浮躁,社群媒體上的言語暴力已經達到極端惡毒的程度,以至有些美國眾議院議員提案訂立一年一次的「文明日」。此提案雖然得到民眾呼應,但也引發憤怒、嘲笑和辱罵的推文與貼文。
這類社群媒體上的言語暴力是否讓我們瞥見人性,看出我們的本性其實是凶惡、好戰的野獸?
不是這樣的。的確,仇恨犯罪率高漲、政治分歧程度創歷史新高,公共領域中的酸民言論(尤其在網路上)也數不勝數,但這並不是因為社群媒體解放了人性的野蠻面。
身為演化人類學家,我在研究生涯中花費多年研究並撰寫相關論述,探討我們這支人類譜系在過去200 萬年間,如何從一群手持木棒和石頭的類人猿,轉變成汽車、火箭、偉大藝術作品、國家和全球經濟體系的創造者。
我們是怎麼辦到的?我們的腦子變得更大、合作能力也倍增。基因讓我們能共同工作、建立多元的社會關係,並發揮創造力齊心解決問題。21 世紀的每個人都繼承了這樣的遺澤。
我認為網路上的言語暴力變多,是因為這套人類演化的社交技能、社群媒體的急速擴展,以及讓我們發現自我的特定政治與經濟背景,疊加成一個爆炸性的組合。這樣的組合開闢了空間,讓愈來愈多人煽動網路上的言語暴力與辱罵。
讓我來解釋一下。我們都聽過這句帶有健康飲食意識的格言「人如其食」,但當這件事涉及我們的行為時,更恰當的說法就會變成「人如其遇」。我們每天生活周遭的人事物,包括家人、社區、機構和信仰,強烈影響我們在世上如何感知、體驗和行動。這些影響力來源甚至深入我們的神經生物機制。我們的身心持續經歷微妙的變化,以至於我們如何感知世界,不僅與我們自認最密切相關的人和地方的模式有關,也深受其影響。
這樣的過程蘊含深層的演化根源,帶給人類所謂的共享真實。心智與經驗之間的聯繫,讓我們能夠共享空間,並一同有效率地工作,在這點上我們比其他大多數物種發揮得更好。從某方面來說,這就是我們何以能變成如此成功物種的原因。
但是這個過程中,「我們所遇見的人」已經發生改變。如今這些人包含了社群媒體上的虛擬朋友,更甚實際接觸的人;我們透過推特、臉書和Instagram 吸收更多資訊,而非實際的社交經驗;我們從廣告贊助的24 小時新聞媒體獲得的看法,比與其他人對話中所獲得的更多。
我們生活在圍繞著政治和經濟過程所建構的複雜社會中,這在我們之間產生了巨大的不平等與斷層。這樣的分歧造成大量的成見和盲點,將人們彼此隔離。在我們的分歧逐漸擴大之際,我們社交互動的方式(尤其透過社群媒體)卻正在大幅增加。這可能造成什麼後果?
從歷史來看,我們藉由展現同情心和親切感,以及在相聚時培養關係,來維持和諧。社群媒體平臺上的匿名性和缺乏面對面的交流,把維持人類社會性的平衡很重要的一環給消除了,為更頻繁、更嚴重的言語暴力敞開大門。如今比過往的任何時刻,都更容易讓人帶有敵意,尤其是針對那些你不必真正面對面接觸的人。如果這些在網路上的行為沒有產生不好的後果,就會助長社群媒體平臺上的言語暴力、無禮和惡劣至極的行為。
既然我們將持續受到在虛擬世界中遇見的人所影響,下一個問題是:我們想遇到誰?我們想形塑什麼樣的社會,又想被什麼樣的社會形塑?
人類在演化上相當成功,因為我們的腦如此之大,讓我們能夠團結一致,並以較其他動物更複雜、多元的方式共同合作。觀察世界如何運作、想像如何改善,並讓這樣的想像成真(或至少去嘗試)的能力,是人類的特質。
這就是問題的解決之道,我們既有消弭言語暴力,又有促進團結的技能。過去幾千年來,人類會集體懲罰並辱罵那些侵略性的反社會行為,例如霸凌和虐待。在社群媒體上,網路小白遠在天邊又匿名,即使是立意良善的個人異議也可能演變成一場唇槍舌戰。但是透過團體行動來對抗霸凌,這種理性、集體的反應有別於不經思考的個人行為,可以更有效地阻止言語暴力。
想想看「我也是」(#MeToo)、「黑人的命也是命」(Black Lives Matter)等運動所帶來的衝擊,再看看大眾對媒體公司施加的壓力,要求他們監控「假新聞」和仇恨言論。
這些都是很好的例子,說明人類如何能影響社群媒體,以培育正向能量、制裁負面能量。
美國佛羅里達州帕克蘭的瑪喬麗.斯通曼.道格拉斯高中發生大規模槍擊事件之後,行動派學生揭發推特小白並要求關閉他們的帳號。此後,新納粹主義的集會減少了、一些另類右翼的仇恨網站關閉了,全都因為有成千上萬的人起身對他們說:「夠了。」
是的,世界似乎變得更具攻擊性,但這並非因為我們天性好鬥,而是因為我們沒有齊心採取行動,去做當代世界所需的艱難社會工作。這意味我們要挺身面對霸凌、虐待和惡意騷擾,並且培養有益社會的態度和行動,無論是面對面或在社群媒體上都必須要做到。
在網上惡言相向
美國成年人為何──以及如何──在網路上相互辱罵?2017年,皮尤研究中心分析了數據,在一項針對大約4000人的研究中,十人裡面就有四人表示自己曾遭受騷擾。政治是最容易引發騷擾行為的議題,遭受騷擾的人當中,有三分之一的人稱自己是因政治信念而被攻擊,其中民主黨和共和黨的支持者各半;遭受騷擾的人之中,超過半數說他們不知道騷擾者的身分。將近十分之九的人認為,網路匿名性掩護了惡意與騷擾行為。接受民調的成年人之中,有略少於三分之一的人認為,如果看見有人在網路上遭受騷擾,他們會做出回應或採取某些行動,但有稍微多於三分之一的人認為,自己不會做出任何回應。—NINASTROCHLIC
在社群媒體上以匿名大肆辱罵有多容易? 誠如藝術家海維爾. 海恩所想像, 就如同用強力彈射器投擲出雞蛋一樣容易── 在這裡指的是藍蛋, 也就是推特最初預設的匿名個人頭像, 目標是要表達「網路時代的仇恨, 尤其是在推特的社群網路上。」海恩說: 「我正等著推特小白砲轟這個圖像。」
阿古斯丁.弗安特斯是國家地理探險家兼贊助受獎人,也是聖母大學的埃德蒙.喬伊斯人類學教授。他撰寫多本著作,包括《種族、一夫一妻制和他們告訴你的其他謊言:打破關於人性的神話》,以及《創造力火花:想像力如何使人類不凡》…閱讀完整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