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國產」與高檔畫等號日本靠三招翻轉食肉文化

日本製造》不怕進口豬占便宜 光地產地消就供不應求

身穿無菌衣的職員熟練地操作機具，將整條豬里脊肉快速切成薄片裝袋；另一名作業員則負責列印註明了肉品產地、部位、淨重的商品標籤。標籤貼紙右側標示的出貨對象，是靜岡縣沼津市當地的一所小學。

「這是小學生營養午餐用的，分量比較少。」看我們端詳標籤，肉店負責人渡邊勝之主動湊近，從工作服下掏出智慧手機，點開日本學童午餐照片解釋：「每餐預算只有一百二十日圓，如果是一般客戶，只能買到美國或加拿大豬肉；但對象是學生，即使賺不了錢，我們也一定要提供國產豬肉，用意除了讓下一代享受最好的食物，也是為畜產業盡一份心力。」

面對畜產業內憂外患從小強化飲食教育 認同日本製造

不滿四十歲的渡邊勝之，是肉品批發商「渡邊精肉社」的第五代經營者。因為與養豬業者的長期合作關係，他完全理解日本畜產業近年面臨從業人口老化、生產成本提高、政府開放進口肉品等「內憂外患」；於是，他期望協助學童建立國產肉品較「安全優質」的觀念，與生產者共同守護本土畜產業，「這算是種共識，所有肉商都在這麼做。」他說。

「日本人對食物的講究，是其他國家比不上的。口蹄疫前，我也從台灣進口豬肉，台灣豬肉品質很不錯，比美國、加拿大都好多了；但比起日本，還是差了一些。」今年六十五歲的第四代經營者渡邊好孝突然插話，語畢停頓了幾秒又笑著說：「對你們有點不好意思啊。」

從小扎根的飲食教育，確實強化了消費者對「日本製造」的認同。居住在沼津這個濱海小城的二十萬居民，就和日本任何地方一樣，將「國產」與「高檔」畫上等號。範圍不大的市中心商業區，到處都能看見以「使用國產食材」（除了豬肉，也包括牛肉、雞肉、蛋、蔬菜等）為號召的餐廳廣告。

餐廳業者大力標榜「國產」，意味著「舶來品」的市占率不容忽視。

以豬肉來說，自二○○三年以來，日本國內自給率一直在五○％上下浮動， 一七年為四八％。也就是說，日本人過去十五年吃下肚的豬肉，大概有一半來自海外。

其實，日本在一九五○年代曾對豬肉實施「進口總額管制」，保護本土畜產業者免受外國產品競爭。這項被認為違背關稅暨貿易總協定（GATT）精神的政策，雖被迫在一九七一年廢止，但日本政府仍發明一套「差額關稅制度」，阻擋廉價豬肉傾銷。

所謂差額關稅，是日本農畜產業振興機構設定高、低兩條價格門檻：單價超過高價門檻的進口豬肉，只要根據「進價」課徵四．三％關稅；介於高低價門檻間的進口豬肉，則須先依量補足每公斤與高價的差額後，再加徵四．三％關稅；價格未達低價的進口豬肉，則一律「從量」課稅。

然而，就算祭出差額關稅，國產豬肉市場價格平均仍比進口豬肉高出三到四成，因此業者才必須透過飲食教育，讓消費者願意掏出更多錢，購買國產肉品。

明確的產地標示與認證系統，是日本消費者「愛用國貨」的重要助力。 ▲在靜岡縣從事肉品批發超過35年的渡邊好孝（左一），自豪地端出當地出產的品牌豬肉，強調日本畜產業者的生產技術與食安管控，遠勝進口豬肉。

明確產地標示與認證系統，

是日本消費者「愛用國貨」的重要助力

▲渡邊家族平時也從加拿大引進冷凍豬肉分切銷售，但國產豬肉與進口豬肉的用途完全不同，如供應學生營養午餐的肉品，一定是國產豬肉。

第一招》明確產地標示強調國產無添加 日本豬價逆勢成長

早在二○○○年，日本農協（JA）就建立「全農安心認證系統」，透過制定生產規範、授予合格認證，並提供生產流程紀錄查詢，來強化日本農產品安全形象。日本《食品標示法》也規定，市面上販賣的生鮮肉品都必須標明原產地；標示不實的業者，可處兩年以下有期徒刑或二百萬日圓以下罰款。

由於差額關稅保護，當日本厚生勞動省於○四年制定萊克多巴胺殘留容許量，並開放使用這種瘦肉精的美國豬肉進口時，並未引起畜產業者恐慌反彈。而日本農林水產省為維護國產肉「安心安全」形象，明文禁止國內畜產業者使用這類「生長促進劑」，也有效預防消費者對食品安全的疑慮。

然而，日本畜產業者並沒有躲在國家保護傘下而停止精進，反而致力提升品質、打造品牌，爭取消費者支持。一七年，日本國產豬的生產量幾乎與○四年相當，且國產豬的零售價格還上揚十五％，日本國內豬肉產值逆勢增長。

距離沼津約一個半小時車程的朝霧高原，是能近距離欣賞富士山的觀光勝地。但除了山景，這片海拔約八百公尺的山麓地帶，也相當適合酪農與畜產業發展。○三年取得日本特許廳（類似台灣經濟部智慧財產局）商標權的「朝霧優格豬」，就是朝霧高原所在地富士宮市最具知名度的豬肉品牌，無論是專做在地人生意的精肉店或服務觀光客的餐廳休憩區，都能看見「自豪地使用當地朝霧優格豬肉」字樣。

「這是靜岡業者自行開發的產品，特色是只讓豬吃經過高溫殺菌與乳酸菌發酵的過期人類食物（非廚餘），不加其他飼料。吃優格的豬，肉質比一般豬更甜美、油花特別濃郁。」雖然因非洲豬瘟疫情無法參觀牧場，但朝霧優格豬販賣協會理事長松野育士，神色鄭重地詳細介紹這項品牌，「我們有自信，風味絕不輸給全日本最有名的黑毛豬！」 第二招》提高飼料自給率拉近價差 以口感與食安力拚進口豬

朝霧優格豬販賣協會，是由養豬業者與肉品批發商共同成立的民間團體，負責連結生產者與消費市場。任何想販賣朝霧優格豬的商家餐廳，都必須經過協會認證並統一進貨。畜產業者飼養的豬隻，也必須符合該協會的生產規約，包括使用固定飼料、禁用列舉的抗生素與荷爾蒙，且屠體肉淨重須介於八十到八十五公斤之間等。

「起先，只是基於『無論如何都要做出好東西』的信念來經營這個品牌，但前幾年加入TPP（跨太平洋夥伴協定）談判，讓畜產業進一步面臨危機。雖然政府有提供一些補助，但終究還是只有強化品牌、擴大與外國肉品的差異，才能好好生存下來。」松野育士說。

松野說的，是一三年起日本為加入TPP，研議對美國、加拿大、智利等出口豬肉的TPP夥伴，降低用來保護國內畜產業者的關稅壁壘。當時日本農林水產省評估，若進口豬肉到港價只有日本豬肉四成，且兩者品質相近，最壞的狀況下，約七成「國產非品牌豬」將全面遭到進口豬取代；品牌豬價格也會隨著整體市場價格而下跌，日本全年豬肉產值可能減少四千六百億日圓。

TPP談判，讓養豬業者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威脅，北海道與鹿兒島等養豬大縣農戶甚至在一五年四月、美日達成協議前夕，集結前往東京示威，但終究無法撼動日本政府加入TPP的決心。

想對抗進口豬肉，最直接的方式就是降低國產豬肉生產成本。由於日本養豬成本中，有超過六成是用來購買進口飼料，再加上日本人稻米食用量也呈現下滑趨勢，日本政府早在○六年就開始鼓勵稻農轉種飼料用米。一四年加入TPP前夕，安倍內閣進一步提出「提高飼料自給率」的農業政策，以現金補貼飼料用米，一舉達成減少農地廢耕面積與壓低畜產飼料成本的兩項目標。

然而，再怎麼壓低飼料成本，日本豬農受限於生產規模，終究無法與歐美畜產業者在價格上決戰；唯有先盡可能拉近價差，再以口感及食品安全吸引消費者青睞，才是合理的求生策略。原本只想用來和國內同業競爭的品牌計畫，這時反倒成為逆境求生的安全網。 ▲在日本超市的生鮮肉品區，標示「國產」一向是店家宣傳的重要元素。

第三招》地產地消振興產業提升品牌辨識 讓地方創生、青年回流

走進位於靜岡市的日本農協（JA）靜岡經濟連合會，畜產部部長柴本智彥拿出一本沉甸甸的全國品牌豬肉年鑑，默默翻到靜岡縣頁面，在這個三百七十萬人口的行政區內，就有十八種豬肉品牌，其中有十一種與朝霧優格豬一樣取得特許商標權。年鑑上，詳載各品牌的育種方法、飼養模式、年產量、產品口感特色、品牌負責人聯絡方式等資訊。

「設定目標消費者與價位，建立有辨識度的品牌，是提升畜產業者收入的關鍵。目前市面上約有三分之一國產豬肉屬於品牌豬。」身形微胖、自稱從小愛吃肉而投入畜產工作的柴本指出，JA的主要任務是擔任生產者與消費者間的溝通橋樑。

「坦白說，進口肉的品質也不斷提升，國產肉除了原有的『安心安全』優勢外，也必須更努力與消費者對話、回應消費者需要。因為產品好不好這件事，完全是由消費者決定。」柴本補充。

「這種豬肉品質，完全不擔心進口豬肉競爭，畢竟買品牌豬肉和低價豬肉的消費者，本來就是兩群不同的人。」回到沼津的精肉店，渡邊勝之拿出一條朝霧優格豬里脊肉，與同部位的加拿大冷凍豬肉對照，前者顏色明顯紅潤。他解釋，優格豬比國產豬平均價格還要貴三○％，但消費者認為物有所值，每年三千頭產量，在靜岡縣內就供不應求。

「賣得這麼好，我們當然想過增加產量。但畜產業是個逐漸萎縮的行業，年輕人都認為到東京就職，才是一流人才，沒人想留在鄉下養豬，能維持現在的規模就很不錯了。」渡邊勝之無奈地解釋，真正威脅日本畜產業的並不只是低價豬肉，還有後繼無人。

「 日本農產品流行『 地產地消（費）』，我們沒有把豬肉賣到全世界的野心，經營品牌的目標之一，是讓更多年輕人認識產業，當中如果有些人覺得『販賣一流豬肉是件光榮的事』，那麼也許能吸引一些新血，讓畜產業重新蓬勃發展起來。」曾養過豬、目前同樣從事批發銷售的肉商松本貞德樂觀期盼。

在進口豬肉強力叩關下，日本運用從小扎根的飲食教育、明確的產地標示，以及差異化的品牌經營，守住了防線。他們的經驗，值得台灣借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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