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歲繳稅一億、悟空就是他寫照

文／吳和懋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為何受到歡迎。我在連載期間努力作畫，只是希望日本的小朋友都能開心，」在漫畫《七龍珠》連載結束將近二十年之後，作者鳥山明在二○一三年接受《朝日新聞》專訪時表示。

他口中的《七龍珠》，像是部平凡無奇的作品，其實卻是全球銷售二億六千萬冊，超越《火影忍者》、《灌籃高手》、《鬼滅之刃》等人氣作品，創下日本漫畫史上累積第四高發行量的神作。

但他向來一身T恤、牛仔褲的打扮，就連遇上堵在家門口的雜誌記者，還能開心說聲「嗨」；隨興的行事作風，讓廣大書迷忘了他們呼喚的「鳥叔」，早已是享譽國際的「鳥山大師」。

今年即將滿六十九歲的鳥山明，就在作品誕生四十週年慶的電視動畫新作《七龍珠Daima》秋季放映之前，因急性硬腦膜下血腫而驟逝。包括法國總統馬克宏在內，全球粉絲湧入社群媒體哀悼，再次凸顯他超越動漫作品的影響力。

23歲入行前是愛犀利上班族
畫漫畫只是為了賺獎金

在上世紀末的漫畫黃金年代，這位大師創下劃時代的紀錄。二十六歲那年，不但成了第一位單年繳稅超過五億日圓（約合新台幣一億元）的漫畫家，隔年又以近六億五千萬日圓打破自己的紀錄。

也難怪，日本政府認證的納稅大戶鳥山明，甚至出現了自己的「都市傳說」——據說名古屋市為了留住稅收，勸阻他搬到東京，不惜從機場到他家修繕了一條專用道路。但這條「鳥山路」，不過是電玩製作人佐久間晃開玩笑寫的一條「假新聞」，卻讓人津津樂道至今。

事實證明，他不但沒有搬到所屬出版社集英社所在的東京，更是一生都沒有離開故鄉愛知縣。即使吐槽自己住在鄉下，既買不到好的顏料，也感受不到自己究竟有多出名，仍然留在這個他最自在的地方。

相對於許多漫畫家從小就以此為職志，他直到二十三歲才開始畫漫畫，純粹是為了賺錢，根本不是為了當漫畫家！

其實他從小學高年級以後就很少看漫畫，寒暑假就泡在電影院裡。以前的電影院不清場，同一部片可以看上好幾遍，卻成了他未來創作的養分。

鳥山明從工業高校的設計科畢業之後，雖然愛畫畫的他想以此為生，進入了在地的廣告公司。但是，鄉下地方哪有什麼大型專案、海報設計？兩年多來，他總是在畫廣告傳單上的日用品與設計字體，最後還是辭職告終。

誰能想到，這時候還因為爬不起床，上班幾乎天天遲到的年輕人，短短兩、三年後，就成了嚴守截稿期限，最多能連續六天不睡的拚命三郎？

沒了正職工作，兼差插畫也賺不了多少，這時鳥山明留意到講談社的《週刊少年Magazine》，漫畫新人獎的獎金可是有高達五十萬日圓！

只不過，他錯過了投稿期限，只好把稿件寄到另一家集英社的《週刊少年Jump》 ——多年後，正是他助攻這本漫畫雜誌寫下金氏紀錄，衝上週銷量逾六百五十萬冊的歷史顛峰。

▲鳥山明另一個專家級專長，就是做模型，尤其鍾愛車子，這也讓他的畫作格外立體。他雖然怕麻煩，但禁不住模型公司老闆拜託，也曾監製、設計過模型系列產品。法新社

作品兩度落選反遇伯樂
退稿五百張磨出爆紅處女作

不過他生平第一篇漫畫作品落選了。生性樂天又粗線條的他想：是不是寄丟了？可惡！畫了第二篇再投。雖然作品還是沒有入選，不過這一次，他收到了一封電報，來自集英社的一位新進編輯：「你有才能，跟我合作吧。馬上畫好腳本寄過來。」

雖然這位作風霸道的編輯鳥嶋和彥，只比鳥山明大了三歲，但兩人的背景經歷卻是天差地遠。一個是慶應大學法學院畢業的東京學霸，明明滿腹詩書，卻被錯置到自己從來不看的漫畫部門；另一個是鄉下到處打工的靠爸族，根本沒有版權概念，畫了《星際大戰》的搞笑仿作也敢拿去投稿。

但正是截然不同卻又彼此互補的兩人，在往後數十年的歲月裡，成了互相成就的最佳拍檔。後來鳥嶋和彥不但歷任Jump總編輯、白泉社社長等職，去年還跟鳥山明合作了最後一篇作品。

理智派的鳥嶋能辨識好作品，對市場口味敏感，每週緊盯著讀者的問卷排名；感性派的鳥山更多時候是隨心所欲，只畫自己想畫的，任憑天馬行空的思緒自由發揮。

在他們剛開始合作的一年半裡，鳥山明被鳥嶋退回重畫的原稿，就高達五百張。「想說起碼要畫到有錢賺為止，但也慢慢感覺到漫畫的有趣之處，」鳥山明在DVD漫畫講座《Jump流》創刊號中回憶。

終於，鳥山明的第一部連載漫畫《怪博士與機器娃娃》橫空出世了。鳥嶋堅持，要以可愛的機器女孩「阿拉蕾」做為主角；鳥山則死守底線，保留怪博士的Dr. Slump為書名，還把鳥嶋畫成了大反派馬西里特博士。

果然可愛的阿拉蕾一炮而紅，馬上就改編成電視動畫，創下收視率三六•九％的紀錄，是日本電視動畫史上歷年來的第三名。

「鳥嶋告訴我，只要撐過十週就好，」但實際上鳥山明苦撐了整整四年，鳥嶋才准他畫出《怪博士與機器娃娃》的結局。但三個月後就要補上新作品接棒，就是之後讓他跨出日本，真正揚名國際的《七龍珠》。

即便是家喻戶曉的漫畫家，往往也只有一部超人氣作品留世，只有幸運的極少數，能如鳥山明一般，接連誕生兩部現象級大作。

但，《七龍珠》也並非一路順風順水。這一部喜劇漫畫以《西遊記》為基礎，但新作品的熱度一過，讀者排名卻開始下滑。兩人商議之後，為了凸顯主角悟空的個人魅力，增加了「天下第一武道會」，加強格鬥、追求第一的過程，果然讓人氣扶搖直上。

▲除了書店設置鳥山明專區，他的好友《航海王》作者尾田榮一郎、《火影忍者》作者岸本齊史都公開致上哀悼。法新社

怕麻煩、不厭其煩都是他
「雙面性」增加作品可看度

「只要見過他（鳥山明），都會說他很溫和，很開朗；他的心胸寬大，什麼都願意接受。但在創作方面，他卻極度執著，」曾任集英社七龍珠室首任室長的伊能昭夫對電影網站Movie Walker說，「我認為正是老師在作品、個性的雙面性，支撐起了作品的強度。」

鳥山明的雙面性，最著名的恐怕是「 怕麻煩」一事上。例如，超級賽亞人的頭髮之所以是金色，是因為不用再上色塗黑；當戰鬥的情節發生在城市，就馬上爆炸把周圍破壞殆盡，省得再畫複雜的街道背景。許多配角都畫成擬人化的動物臉，因為不只好畫，也比人臉更容易區分不同角色。

但也是同一個他，會不厭其煩，對自己想要的東西——不論是小時候想吃的麵包，還是長大後想擁有的房車，可以一畫再畫，畫到心裡彷彿已經擁有了一般。

「悟空沒有友情！若有，也只是恰好而已，」原來《週刊少年Jump》向來有著「友情、努力、勝利」的黃金法則，卻讓鳥山明大為反感。當大家都說悟空一定會獲勝吧，他偏偏讓悟空遲遲贏不了；當粉絲拜託「別讓貝吉達死，」他就故意反其道而行。

這些違反民意的發展，反而讓劇情出其不意，「老師不只畫作獨一無二，故事的跳躍程度也是無人能夠模仿，」伊能昭夫說。

香港作家馮睎乾認為，鳥山明看似漫不在乎，實際匠心獨運的工作方式，正是他自身的「自在極意功」——這正是悟空最強的一種格鬥形態，讓身體順著對手攻勢，自然而然做出極速反應。

對歐美粉絲來說，悟空是一個不死的超級英雄，而且是超越文化國界、超越宇宙的存在。他穿著東方的武道服，反派又帶著《魔鬼終結者》、○○七電影的影子，還有吸血鬼、外星人穿插其中。正因為不限於任何特定的文化背景，全球的漫畫迷、影迷，乃至於電玩迷，都能夠理解悟空追求第一的修行與進化。

而悟空天真又粗線條，不識失敗為何，只是興之所至、不斷嘗試的態度，正是鳥山明自己的寫照。

「四十五年來，謝謝你。鳥山桑，你是最優秀的漫畫家，」鳥嶋和彥公開了對鳥山明的悼念。就像《七龍珠超》的雋永結局，「再見了悟空，直到與你再次相會的一天！」 閱讀完整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