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晚之後,片岡經常來向我借房間。
「你偶而也該帶她上上賓館吧?」我說。
片岡故意誇張地皺起眉頭,說道:
「這你就不懂了,女人是一種很容易得寸進尺的生物,只要我帶她上一次賓館,以後她就會把上賓館視為理所當然了。反正我帶廣江上你的房間,她也沒有怨言,還是維持老樣子吧。」
「她知道那是誰的房間嗎?」
「我跟她說,那是我的備用房間,有需要就會去那裡住。所以有時我遇上臨時要加班時,我會把鑰匙給她,叫她先在房間裡等我。不過你放心,我再三提醒過她,別亂碰房間裡的東西。」
「那是當然的吧!」我一邊抱怨,一邊還是乖乖交出鑰匙,收下了五千圓。
過了幾天之後,採購部的本田竟然也跑來問我願不願意出借房間。他說是片岡介紹他來找我的。又隔了兩天,總務部的中山竟然也找上了我。消息來源同樣是片岡。
「讓你多些賺錢的機會,有什麼不好?或許過陣子你會像傑克‧李蒙一樣好事連連呢!」
片岡在跟我一起上廁所的時候一臉滿不在乎地如此安撫我。
「傑克‧李蒙?」
「你沒看過電影《公寓春光》嗎?傑克‧李蒙在這部電影裡,也把自己的公寓房間借給上司用來搞外遇。而且跟他借房間的上司還不止一個,好幾個上司都要跟他借房間,事先還得跟他預約,譬如星期三是部長,星期四是課長之類。因為把房間借給上司的關係,李蒙在公司明明沒什麼表現,升遷卻非常快。」
「但跟我借房間的你們這些人,跟我一樣只是剛進公司的小職員。」
「現在是小職員,以後或許會有一、兩個飛黃騰達,趁現在賣點人情有什麼不好?」
「但願真的有那麼一、兩個。」
我一邊說,一邊在小便斗前上下搖晃下半身。
從我開始出借房間到現在,轉眼已過了三個月。這一天,我一如往昔在便利商店的停車場迎接了一天的早晨。昨晚的房客是片岡。前天是本田,大前天是中山。生意接二連三上門,讓我整整有三天沒辦法睡在自己的床上。
我一邊揉著睡眠不足的惺忪雙眼,一邊開車回到公寓,打開了房間的門。房間裡的空氣也一如往昔異常溫熱,我心裡正想著一大清早就「辦事」真是辛苦,但旋即發現那是因為暖氣沒關。
「片岡那傢伙,我一定要叫他補貼電費。」
就在這個時候,我發現床上好像有東西動了一下。我吃驚地轉頭一看,頓時看傻了眼。床上赫然睡著一個陌生的女人。
一時之間,我以為自己走錯房間了,倉皇地左顧右盼。這陣子我太少進自己的房間,因此感覺整個房間都有點陌生。但我轉念一想,如果我搞錯房間,鑰匙沒道理能打得開。
多半是片岡留下女孩子,自己先走了吧。原來除了葉山廣江之外,他還跟其他女孩子交往。
我走到床邊,搖了搖睡得正熟的女孩肩膀。
「喂,醒醒,該退房了。」
我心裡霎時閃過一抹「這女的該不會死了吧」的不安,幸好她的身體是溫熱的。搖了好一會,她終於微微睜開雙眼。
她眨了眨眼睛,下一瞬間整個人跳了起來。
「你是誰!」
她以毛毯蓋住胸口,看著我的眼神彷彿像在看一隻害蟲。那副神態與年輕時的莎莉‧麥克琳有三分神似。
「我是這房間的主人。」
「這房間的主人?」女人環顧室內。
「是真的。妳看,我有鑰匙。」我舉起自己的鑰匙,在她面前晃了兩下。「我只是把房間借給朋友,賺點外快而已。我跟朋友約好,使用的時間是晚上十點到早上六點,但現在已經……」我一看手錶,嚇得目瞪口呆。「糟了,不快點準備的話,要遲到了!總之已經超過時間了,請妳離開吧。我會跟片岡酌收延後退房的費用。」
「片岡?誰是片岡?」女人皺眉問道。
「片岡啊。帶妳來這裡的人。昨晚妳不是跟她在一起?」
「我不認識什麼片岡。」
「不認識?這不可能。」
「不認識就是不認識。」女人嘟嘴說道。
「那妳到底是跟誰來的?誰把妳帶到了這房間?」
「誰啊……」她想了老半天,突然神情迷惘地問我:「是誰把我帶到這裡來的?」
我開始感到頭痛了。
「妳怎麼會不知道?難道妳是一個人來的?」
「呃……倒也不是……」女人以手扶著下巴,歪著腦袋說道:「有個人把我帶到了這裡來。」
「那就對了,我的問題就是那個人是誰?」
「這個嘛……我醉得七葷八素,根本不記得了。印象中好像是我在某個地方喝酒,然後有個男的跟我搭訕……那男的長什麼樣子啊……」
女人有著一頭短髮,她將手指伸進頭髮裡抓了抓,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抬頭望著我說道:「等等,不就是你嗎?」
我差點仰天摔倒。
「妳別胡說八道,絕對不是我。我整晚睡在車子裡。」
「這裡是你的房間吧?」
「是啊。」
「既然是你的房間,不就是你把我帶了進來?」
「我剛剛說了,我只是把房間借給……」我說到一半,已懶得再向她解釋。我學她搔了搔頭,說道:「算了,妳跟誰進來不重要,反正與我無關。總之請妳出去吧。」
女人這時突然瞪大了眼睛,伸手在毛毯裡掏摸一陣,接著大叫一聲。
「怎麼了?」我問。
她緩緩轉頭朝我望來,說道:
「慘了……」
「什麼慘了?」我走上前問道。
「你別過來!」她尖聲喊道。
「什麼啦,妳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女人沉默了半晌,抬頭咕噥道:
「我不能離開。」
「為什麼?」
「昨晚沒有戴那個。」
「那個?」
我先是一愣,下一秒才恍然大悟。於是我查看了音響櫃裡的保險套,昨晚確實一個也沒用掉。
「你們該不會弄髒了我的床單吧?」我問道。
女人輕輕拉起毛毯看了一眼,說道:
「好像沒弄髒。」
「那就好。」我鬆了口氣,接著問道:「妳說不能離開,又是怎麼回事?」
「因為……」女人吞吞吐吐了一會,才呢喃說道:「昨天是危險期。」
「危險期?噢……請節哀。」我搔了搔眼睛下方的臉頰。「不過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我要是就這麼回去,就查不出跟我上床的人是誰了。到時要是懷孕,我要找誰負責?」
「這關我什麼事?我怎麼會知道妳昨晚跟誰上床?」
「但那個人一定是你的朋友。」
「應該吧。我猜是片岡,但我也不敢肯定。」
「既然不敢肯定,你就應該去查個清楚。」女人賴在床上,緊抓著我的毛毯不放。
我開始感到胃陣陣抽痛。
「我為什麼要去查誰跟妳上了床?」
「因為這件事除了你之外,沒有人能幫我。你若敢拒絕,我就大聲尖叫,說你硬拉我進房間。」
「妳別亂來,要是妳這麼做,我會被趕出這棟公寓。」
「不想被趕出去,就乖乖聽我的話。」
我將雙手插在腰際,低頭看著女人,嘆口氣後說道:
「這件事打從一開始就是妳的錯,妳不該隨便跟著陌生人回家。」
「有什麼辦法,那時我喝醉了嘛。我這個人一旦喝醉,是絕對不可能用腦袋的。」女人說完後開始傻笑。
我忍不住想頂一句「就算沒喝醉也一樣」,但我強忍了下來。
「好吧,我們各退一步。我會想辦法幫妳查出昨晚那個男人是誰,一有消息立刻通知妳,但條件是妳必須乖乖回自己的家。」
「我才不要,你一定是想用這種理由騙我出去。我告訴你,我絕對不走。」女人鑽進了毛毯裡。
我不禁感到一個頭兩個大。雖然我很想繼續嘗試說服她,但繼續跟她攪和下去,上班一定會遲到。
我無計可施,只好自顧自地換起衣褲。最近這幾天幾乎沒有好好換過衣服,襪子臭得令我想吐。我打開衣櫥,取出乾淨的衣褲,把舊襪子扔進垃圾桶裡。就在我正打著領帶的時候,女人探出頭來問道:
「你要去上班?」
「是啊。」
「哪間公司?」
我說出了公司名稱。
「聽都沒聽過。」女人咕噥。
「那可真是抱歉。」
「那條領帶不適合你。」
「吵死了!」我罵道。「今天我可以讓妳待在這裡,但只要一查出那個男人的身分,妳就得立刻離開。還有,絕對不能讓隔壁的人發現妳在我房間裡。」
「我能吃你冰箱裡的東西嗎?」
「隨便妳吃吧。對了,妳叫什麼名字?」
「理惠子。」
「姓什麼?」
「宮澤。」
「宮澤理惠子……妳在跟我開玩笑嗎?」
「是真的,我真的叫這個名字。」
「該不會是騙我的吧?」
「是真的、是真的。」女人像機械一樣上下擺動腦袋。
「真倒楣,我怎麼會遇上這種事。」我一邊抱怨一邊穿鞋。
「路上小心。」女人自毛毯的縫隙間伸出手朝我揮了輝。
我走出房間,粗魯地甩上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