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潮──我想,我陷入憂鬱了!

把憂鬱症看成一台坦克車,
它衝向你,
不是為了碾碎你,
而是等你摧毀它。
不是別人惹了我

  因為退休不需要再在職務上「管理別人」,我的人生壓力頓時釋放;擁有只對自己負責的自由,比我預估的時間來得早,加上選擇決定的主權在我,我對一簞食,一瓢飲的生活滿意極了。

  太年輕的退休者一定會同時成為待業者,生活的主旋律像跳針的黑膠唱片唱著:「我在待業中就業,我在就業中待業。」我早睡早起,沒有一日虛度,「學無止境」讓我活力勝過大璽在握。

  好景很長,但仍有終時。當我對自己不斷燦笑的快樂感到驚奇時,突然,有一隊難以偵測的聯合縮小軍,在我的身心內外製造訊號亂源。

  有一些似有似無的干擾,造成我的思考常陷入不知究竟的恍惚,我原本喜歡的生活也像膩死人的糖漿,品嘗什麼都多了一味討厭、彆扭、不自在,而最愛看著人眼睛說話的我的眼睛,很少再抬起來看人。

  我被隱形電波騷擾很久,逼得我迴避曾經喜歡的一切人事物。而且,經常性的淺眠,讓我有半年時間,好像從沒睡著過,又好像從沒睡醒過,健忘已不是健忘,是一種顛三倒四的茫然在拉扯我。

  然後在健康議題上,我又開始出現疑神疑鬼的專注力。

  我沒有潔癖,也不是窗明几淨的好主婦,可是我開始對食用水不放心。不到三年時間,廚房換了兩座濾水器,廠家說濾水器出來的水可以生飲,絕對安全,但是花錢並不能為我買到十足十百分百的安全感,不但濾水器的水要用暢銷品牌濾水壺再濾一次,連每個水龍頭和浴室蓮蓬頭也都加裝高價位的奈米等級過氯淨水器。

  我喜歡泡澡,也一直體會泡澡有益身心舒暢。當我住高雄的時候,我裝修的浴室是雙人浴缸。但是突然心念高雄水質,再看廚房洗菜池不鏽鋼材質上的白色結晶物,別說泡澡了,我連每天洗臉時,都把雙眼緊閉到完全不會被自來水侵入濕潤的地步。

  那個漂亮的雙人浴缸當然沒有泡過澡,一次都沒有。

  遷至基隆,選擇的住宅跟我夢中期待的一模一樣,只要坐在客廳就可平視一片綠色樹林,滿意的程度是自詡住進社區視野最美的一戶。

  我的浴室面對樹林,有兩面漂亮窗子,躺著泡澡的景觀可以媲美五星級度假飯店,但整頓好新屋後,突然發現極少使用的客用雪白馬桶在角落出現黃色水漬,加上洗刷未淨,我就對水質採取防衛態度,以致住進新居三年,又沒敢泡澡,跟高雄一樣,也是一次都沒有。

  住在台北時,並沒有覺得空汙擾人,但有一天從基隆到台北,站在基隆路上換車時,來往的都是公路局大巴士、卡車,我氣急敗壞打電話給先生:「以後到台北一定要戴口罩,我站在這裡,氣都喘不過來了。」當時,我已經是戴著口罩了。

  雨都的潮濕對我可能不是全然的適合,我的體質益加敏感,總是莫名其妙的乾咳,幫我做流理台美容的師傅說:「你們很特別耶,從最乾燥的高雄搬到最潮濕的基隆,舒服嗎?」先生搶答成功:「沒差別。」

  在先生口中沒差別的狀況下,我還是安置了四台除濕機,盡量把家裡空間控制在讓我舒適的濕度中。

  乾咳找不出健康問題,醫生說潮濕也會造成過敏。這一次我上網查了一百篇文章,而且盡量找有醫院醫生背景的說法做參考,他們是這樣告訴我們的:空氣品質是呼吸道的最大元凶。

  於是我以凶制凶,添了三台高效能空氣清淨機。
  這些設備陸續就緒後,我心神安穩了一段時日。但是每天仍不停地監看空氣品質的監測器,只要數值超過常態性停留的七至九,我就說空氣好髒。先生說:「現在是綠燈,數值超過五十變藍燈時妳再操心,相信我,我們家的空氣品質是全區最淨化的。」

  我是整夜使用空氣清淨機,第二天起床第一件事,先把整個家所有落地窗敞開,這是「為魚缸換水」的注氧概念,然後我自己在露台的樹林前做有氧深呼吸。

  我年輕時也會瞎起鬨喝酒,但是我酒量差,兩三下就擺平,兩三下也就甦醒;後來,稍微喝點酒就會喘氣,不但唱不完一首歌,連半蹲跟人家合拍一張照都喘得厲害。

  問了醫生,說這狀況可能是體質改變,對酒精過敏。的確,我不擦化妝水,因為極低量的酒精都會造成我過敏成「橡皮臉」,一兩個星期肌膚才能柔軟鬆弛下來,於是我從此不喝酒了

  我先生是我在健康上最緊張的一環。他酒量很好,不拚酒不追酒,是一個好酒咖,有一個場合他喝得有點多,我制止時,好朋友說:「定南哥最節制,從沒醉過,而且喝了酒之後比較願意說話,妳應該高興呀!」我不高興。

  我只要感覺先生喝得有點多,我就整夜不能睡。他打呼,我就暫時安心平躺假寐,他一沒呼嚕聲,我就爬起來看他胸膛有沒有均勻起伏……。

  在外喝酒,生氣時,我完全無法控制的會用眼神「殺」他,但是在眾人之前不發出聲響,是不是也算很含蓄了?

  我告訴他:「我們只有彼此,也不是富裕人,誰把健康弄垮了,是請不起人替手幫忙照顧的。」

  以上所說,都跟憂鬱症毫無關係,但是拿我對健康安全的過敏反應為例,我想說明的是:潛意識裡存有焦慮型的緊張,是容易遇襲焦慮症的原因,但是一般狀況我會安慰自己,這些本來就是該未雨綢繆的,我沒有特別神經質。

  我的媽媽因為膽管阻塞入院開刀,手術一半,醫生出來說明:「在肝門位置長了東西,已無法切除。」

  爸爸走路腿痛,醫生診治:如果血栓剝落,可能順著血管流到心臟,就小事變大事了。想來只是開腿事情不大,結果術後引發肺氣腫,住院醫生什麼都不懂的延誤數小時,主治醫生趕來時,爸爸休克逾時,從此在醫院九年沒醒過來……。

  失去爸媽,都是撞擊力翻天覆地的意外,在我一生,無時不痛,而且永遠歷歷在目,造成我對「健康」與「安全」驚恐式的一絲不懈。

  我沒有潔癖,我只是對進入身體的飲食既貪吃又恐懼。

不是別人惹了我,是我抗壓性太弱。
我對自己的認識是:
當我太持續注意健康時,就是我要發病的前兆。
而這個潛伏期,其實又已經長達數年。


憂鬱症沒有感染典型,
外向樂觀,內向淡漠,
誰都無法注定可以免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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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笑,但不一定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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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笑,但不一定快樂

高愛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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