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智是心靈的表層,心靈是心智的底層
──哈茲拉特(Hazrat Inayat Khan)
有時人們會把正念跟思考混為一談,以為正念就是要將注意力局限於認知或想像,好像我們被要求要做一些反省、反思、推論、自我解析或心靈體操之類的事。簡單說,正念是將全然的注意帶到任何正在發生的事情,而注意並不等於思考。
正如蘇菲教的導師哈茲拉特所言,在許多有沉思冥想精神訓練的傳統裡,他們語彙中的「心智」(mind)與「心靈」(heart)是不可分的。知名藝術家暨書法家棚橋一晃(Kazuaki Tanahashi)也說,在日文中「正念」包含兩個字母,其中一個表示心智,另一個表示心靈;換言之,心靈與心智並沒有被想像成是分開的兩回事。於是,棚橋一晃將正念翻譯成「將心靈與心智帶到這個當下」。
不論是身為接受照顧者或提供照顧者,要同時維持心靈與心智的平衡其實很不容易。我們非常容易走入極端,一邊是迷失於過度同情他人的苦痛,另一邊則是有距離的冷靜、不涉入、冷漠地觀察。寧靜心智的特質是寬闊與清澈,也是明辨智慧的泉源。開放的心靈是溫柔、溫暖與流動的。這所有的特質讓我們能夠深刻地感受與明智地行動。然而,即使是行動,其實也是無為的。也許,慈愛最飽滿的意義,就是持續維持寧靜心智與開放心靈之間的微妙平衡。欲培育活在當下的自我療癒能力,機會是相當豐富的。但是,寧靜的心智與開放的心靈的意義是什麼呢?即使我不知道這對你而言意味著什麼,但我感覺其實我們都已經品嘗過這種同在的滋味。也許難以理解,但那不是某種我們要去獲得的東西,而是一種可以透過專注來培育、只需要被揭露的東西;一種不論顯現與否,都需要時時刻刻去專注覺察的東西。
就在今天,當我從門診處穿過走廊附近龐大的藍色防火門時,我巧遇心靈與心智的轉換遊戲。當時迎面而來的是一年前曾經上過課的學員,我對他印象深刻,因為那時他慢性背痛與腿痛已經兩年多了,一天只能站立或走路三到四個小時,而且沒辦法陪孩子玩,這讓他無法成為自己所期待的父親樣貌。當時他經常跟我說,因為疼痛他變得易怒,無法自由陪孩子玩,身為男人的尊嚴和婚姻狀況都亮起紅燈,家庭財務也不穩,這一切都讓他好難過、好難過。
除了這些,讓我感到恐怖的是,他跟我說上課對他的疼痛一點兒幫助都沒有。還記得在課後的追蹤面談時,我坐在他對面,看著他的眼睛,感受到他的沮喪與放棄,也感受到我需要安頓自己,才能慢慢進入他經驗中的世界。這經常發生,能警覺到這些時刻並安住於此,總是會有很大的收穫。因為在這種時刻都會升起一股很想逃跑的欲望,要不就逃入臨床專業超然的遠處,這樣就可以不用去感受對方的痛苦;或者大量地關心對方而迷失於自己的憐憫中,或者感到自己的羞愧與不完美。
很明顯,我們兩個原先的期望都更多,但我們也沒有因為他的現況而抱怨彼此或覺得自己是個失敗者。雖然不滿足也不情願,但確實也只能如此。與他討論一些其他可能的方法後,我們確定他需要約疼痛門診。這次會談結束後,我們一起步行到走廊,握手;幾星期後我們又在電話中談了幾次。從此以後我就沒再見過他,直到現在。
他的上半身向左傾斜,右手握著牆上的安全欄杆。我又再次跟他握手,問問他的感覺、疼痛是否有改變及家人是否安好。他說疼痛依然劇烈,經常如影隨形,最近的止痛治療對背痛稍有舒解,但腿痛就沒差了,還是不太能走路。當他在說話的時候,我意識到自己願意開放,開放地回應他明顯的痛苦。但是,我的眼睛卻有點閃爍不定,閃開他的臉龐,閃開他的眼神,那說了好多話的眼神。我注意到自己眨眼睛與移動,我猜他可能沒意識到這些小動作,然而,對我卻是豐富明顯的訊息。這一切讓我連結到內在的洪流與湧現的記憶,多麼希望當時自己可以做更多、也獲得更多。如果不去注意或不管這些感覺,它們可能就會在我們短暫相遇的忙碌走廊上,像巨浪般地接管一切,也許硬是雕刻出某種地貌,也許侵蝕著地基。
感受到這般的拉扯,讓我停下來,允許自己看到,雖然我站在他面前,但我人其實在其他地方,留他獨自一人。然而,我沒有要離開啊。不間斷的呼吸是我的最佳盟友,我身體的感覺是精準的工具,可以估量出這邂逅中不被覺察的層面。願意留心這瞬間的不舒服,是這般連結需要付出的小小代價。在這之中,單純地回到他的眼睛就已經足夠,他沒有要求任何東西。就留在這裡,當心智安靜到寂靜與廣闊,安靜到既不要求亦不拒絕時,心靈也變柔軟了。就在這裡,在走廊上,我們剛剛安頓了彼此;然後時間到了,我們就分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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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錄自
自我療癒正念書
薩奇‧聖多瑞里
由 野人出版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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