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父》大導柯波拉即將榮耀回歸?

50年前法蘭西斯.柯波拉給了我們《教父》系列電影,這位傳奇導演至今仍積極籌劃下一部巨作,甚至不惜從私人財產中拿出一億美元做為挹注,就是為了證明他接下來將拍出劃時代的登峰造極之作。

文─Zach Baron(GQ資深撰述) 攝影─Jim Goldberg 譯寫─Christine Lee

到目前為止,大導演柯波拉(Francis Ford Coppola)可謂過著輝煌人生,尤其在1972年推出《教父》系列電影後。但他的輝煌也偶有破敗之時,在教父時期後的50年內,他曾至少一度宣布破產,也至少一度被好萊塢屏棄在外,但這都無損其成就。

柯波拉如今寓所在納帕谷區的Inglenook酒莊,他花了47年整頓這個曾經繁盛一時的葡萄酒莊園,令其恢復昔日光彩。這裡還有一座老城堡,過去用途是釀酒,現在又增加了許多先進設備持續生產好酒。旁邊的車棚如今成為剪片工作室,也是柯波拉歷代作品典藏之處。

主要住所旁的馬廄被改建成兩層樓高的客房區,是孩子造訪時下榻之地,還有一座老船長蓋的維多利亞風老樓,這是兒女小時候住的地方。院子裡,火雞在林間到處漫步,葡萄藤恣意生長,還有一座《教父》場景設計師Dean Tavoularis設計的噴泉。

這裡的每一個角落都充滿著詩意之美:惠特曼《草葉集》的初版詩集、黑澤明與勞勃.狄尼洛的畫像,還有女兒蘇菲亞(Sophia Coppola)抱著他好友、大導演喬治.盧卡斯的相片。



風雲一生還不夠

今年82歲的柯波拉,開著Tesla或Nissa Leaf在這些樓房之間高速奔馳,偶爾也會彎著腰走路,像迎著強勁的風前行。他告訴我,說我對他的資產、失而復得的那些東西過於嘖嘖稱奇了。「說真的,這些就是問題所在。你眼前這個人,只是很誠實的告訴你,他過去所作所為,都不是為了賺大錢。」他咧嘴而笑:「諷刺的是,我只是因為想做而去做,又剛好賺了很多錢而已。」他停頓一下:「開玩笑的啦!」

他的確賺了很多錢︰起先是在電影圈,後來又在葡萄酒圈賺了一筆。後來的這筆,讓他可以在這裡安享晚年,好好讀點書,像是史上最長的中國經典小說之一《紅樓夢》。「主人翁們花很多時間給事物取詩情畫意的名字。」他提到書中的角色。「例如,如果我要跟你打招呼,我得去迎賓階上等你,等到說再見時,我得送你到辭別亭,就是這種生活態度,讓人生充滿了美好的儀式感,你也可以做到的!我等下就去辭別亭跟你說再見,讓你一生難忘。」

今年是《教父》上映50周年紀念,名義上,這是我受邀至此的理由,來和他討論電影,參與他過去50年來早已非常熟悉的各種週年紀念。但柯波拉與《教父》的關係可謂錯綜複雜。「那部電影誤我一生,」他說:「因為它太成功了,不斷被拿來跟我其他作品比較。」說到《教父》,他在接下來的對話還是有各種驚人之語,但他真的想聊的,是別的東西,更新的東西。

他的這個新玩意就是電影《大都會》(Megalopolis, 譯名暫定), 過去40年來,他一直想把這部電影拍出來,卻幾經中斷。如果我能用短短幾句囊括其中原委就好了,但這有其困難,連柯波拉也辦不到。其實很簡單,只要一個問題就能打死︰你知道烏托邦是怎麼回事嗎?

我花了好幾小時跟他討論這部電影,最好的說詞就是︰這是關於愛的故事,他同時也用哲學手法來探索人類的天性。場景設定在紐約,但實際呼應的卻是古羅馬。這部片不論規模或野心都非常龐大,製作成本柯波拉估計要花上一億兩千美元。他夢想能拍一部像1942年電影《風雲人物》這樣的經典,大家每年都願意看一次,直到永遠。「在新年的時候,我希望大家與其討論要如何戒澱粉,不如聚在一起討論這個問題:『我們眼前這個社會,是我們唯一的選擇嗎?』而《大都會》恰好就是可以激發類似討論的電影,最好一年一次,這是柯波拉的希望。

看到這裡你可能會想︰好萊塢有哪一家電影公司,在這漫威橫行的世代,願意出資拍攝如此難以一言以蔽之的野心之作?那些電影公司的大老闆,聽到他如此提案,又會有什麼反應?

「他們會跟過去的反應一樣,」他說︰「過去,是指當我摘下五座奧斯卡獎,已是當代最紅的電影導演時,我帶著《現代啟示錄》去見他們,告訴他們:『我下一部想拍這個。』《現代啟示錄》的版權在我手上,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那時沒人想要。所以想像一下,當33歲的我已經蟬聯各大獎項、打破所有影史紀錄,卻還是沒有人要跟我一起並肩作戰。」那麼這些人對今日的柯波拉會有什麼反應?他說︰「我知道就《大都會》而言,我愈把它往內心去,它就愈像夢般的存在,日後也會愈難籌措到資金。但長遠來看是會賺錢的,因為接下來50年大家會不斷思考:《大都會》到底在演什麼?柯波拉想表達什麼?老天爺啊,那一幕到底發生什麼事?」

這就是柯波拉的計畫,他打算從個人財產中拿出一億兩千美元,在82歲高齡之資,憑一己之力拍出這部電影。


▲今年高齡82歲的柯波拉,對於終於能開拍已籌劃40年的史詩巨作《大都會》( Megalopolis)而感到前所未有的期待。



白頭教父話當年

我們第一次碰面,是約在柯波拉舊家吃午餐,當時他邀我住在較遠的客房。這是他的待客之道︰把人情味做好做滿,讓你覺得跟他很親。所以那天早上我起床,一邊聽著窗外溪水潺潺,一邊看著清晨的太陽從他投入大量心力維持的葡萄園升了起來。他穿著黃色襯衫、領巾和開襟毛衣前來赴宴,頭髮不經意向後梳攏。他從口袋裡掏出助聽器,「我做了功課,」他說:「到頭來我發現,最好的助聽器在Costco可以買到。」除此之外,他看起來年輕得不得了。跟你在紀錄片《黑暗之心︰製片人的啟示錄》看到野心勃勃的那個他一模一樣︰他依舊可以滔滔不絕地講個沒完,直到事情終於明朗且上軌道。柯波拉看起來很瘦,他說這是因為幾年潛居北卡羅萊納一間名為Duke的健康中心過上幾年健康生活的關係。

為了拍攝《大都會》做準備,加上看了自己在安東尼.波登節目中出現的那一集節目,他下定決心要減肥。「我發現這世上沒有很多85歲且體重130公斤的老人──倒不是說我有那麼重過,雖然也不遠了──所以我很清楚,體重將會是我生活的局限。」他從Duke回來也有三年了,而他的身體已經適應新的型態。

在Covid-19 最嚴重的時候,他們全家都待在這裡︰兩個導演小孩Roman和Sofia,以及所有孫子輩,每晚聚在一起吃飯。後來孩子又離開了,但柯波拉說他沒什麼到處跑,即使他們夫妻倆在貝里斯與義大利都擁有旅館。「我發現人愈老,就愈想遠離塵世。」他說︰「我一直都是這樣,從小就自己一個。」

如果你研究過他忙碌的人生,就會發現此話失真,但他的童年的確很孤獨。他出生底特律,在紐約長大,卻因罹患小兒痲痺而長時間獨自臥床。父親是音樂家,經常因工作到處搬家,到高中畢業,柯波拉前後換了超過20間學校。「我一直是班上那個『新來的』,從來沒什麼朋友,一直都是獨行俠、邊緣人,這讓我強烈的想要有歸屬感,所以我喜歡戲院。」

這個有個性的小孩,來自有個性的家庭。「我媽非常漂亮,看起來像默片時代獨一無二的性感女神Hedy Lamarr。大家會說:『你媽好美,看起來就像電影明星。』我爸是管弦樂團的長笛手,我小時候一直以為他是魔術師還什麼的,其實他是音樂家!所以我的家庭成員都很有個性。」他很崇拜哥哥August Floyd(作家、電影主管和藝術倡導者),妹妹則是演員Talia Shire。他從小就是家裡最平凡的那個,儘管後來事業發達了,卻也多少造成爸媽和手足心中的幽微情緒,尤其是一生不得志的爸爸。「我爸常會進城擔任樂師,也固定去找個算命師,每次算完命回家都很開心。因為算命師說有天他會變成家喻戶曉的名人,然後我們高興地一起吃酥炸乳酪卷。我哥後來大笑說:『沒錯啦,柯波拉的確變得家喻戶曉,但不是因為老爸,是你啦!』」

柯波拉接著去Hofstra攻讀劇場,再到UCLA電影學校進修,但他馬上就對好萊塢感到失望。「雖然終於抵達夢想之地,但我發現好萊塢和劇場圈很不一樣,那裡的結構很僵化,如果你爸沒有在片場工作,你很難打進去。」儘管如此,他還是找到拍片的方法,他先去拍色情片,再和傳奇製片與選角導演Roger Corman合作兩部不賣座的電影,直到1969年他自編自導的《紅粉飄零》(The Rain People),才首度嘗試在好萊塢體系以外拍片。「整部片都在公路旅行中拍成的,我記得我們去了內布拉斯加的Ogallala,當時那裡的官員說:『如果你們在這拍片,我們一定會盡力幫忙,蓋一座片廠給你。』就在那時我心想:『難道我們就只能困在好萊塢嗎?這裡的設備較新,成本又低,我們知道怎麼拍片啊。』」

沒多久,他帶著一車隊的電影系學生和電影人一路向北到舊金山,其中有後來拍出《星際大戰》系列的George Lucas、金獎剪輯Walter Murch、日後寫出《現代啟示錄》劇本的狂人John Milius。「我們這一大群人,全都是窮光蛋。我大他們五歲,手邊有一點錢,結婚有房,所以我把房子賣了,拿那個錢去買拍片設備、剪接設備和混音設備。」他們把工作室命名為Zoetrope,夢想著創立屬於自己的電影國度,讓電影人都能得到更友善的待遇。

《紅粉飄零》並沒有比他過去作品更賣座,他很快學到,原來好萊塢之所以為好萊塢,不是因為它有錢、有權、有才、有設備。「你可能擁有全天下的錢,但拍電影要的不只是這些,電影的發行是要靠人脈。我這才驚覺,就算我有了這些條件還不夠。想要發行電影,就必須要打進那個圈圈。沒有圈圈怎麼辦?憑著赤忱真心來拍電影,好像還不夠讓你做大事。」

1970年,柯波拉欠了華納兄弟不少債務,家裡又有小孩嗷嗷待哺,未來一片渺茫。這時派拉蒙買下一部暢銷小說《教父》的版權,卻沒人看好它能改編成電影。派拉蒙上門來找柯波拉,問他是否有意執導,一開始他拒絕了。「我從來就不想拍《教父》。」他跟我說。他想拍更個人風格的電影,劇本也自己寫,這是他一直以來的夢想,拍一些發自內心的作品,抒發他的內心世界與想法,簡言之,像《大都會》這樣的作品。但最後,親朋好友說服了他,接下這個世紀任務。

接下來發生的事,就和電影本身一樣舉世皆知:《教父》的拍攝一波三折,成功拯救派拉蒙電影公司的超級製片Robert Evans和電影公司,從一開始就很討厭演員名單,Al Pacino更令他們不快,他們討厭攝影Gordon Willis陰暗晦澀的影像風格,也討厭柯波拉那慢吞吞又猶豫不決的性格。他本人則會告訴你,電影公司打算找金獎大導演Elia Kazan取代他,然後他又是如何積極爭取讓馬龍.白蘭度演出教父Vito Corleone一角。他會聊到拍片過程自己是如何不開心又充滿懷疑。這些故事他講很多次了,但如果現在有人問他,他還是會再重複一次,因為這些花絮的確很迷人,而唯一比「偉大」本身更奧妙的事,就是即便連創造「偉大」的那個人,寧可對「偉大」避而不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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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Q2022 3/4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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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父》大導柯波拉即將榮耀回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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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 3/4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