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外科學會第一位女理事長關皚麗
十九歲那年,從印尼流亡來台的關皚麗,茫然中踏上神經外科之路,不但是台灣首位神外女醫師,更是國際外科學會八十七年來首位女理事長。如今在兩岸角力下,她頂著「賣國賊」壓力,要為台灣外交困局找出路。
文—彭子珊 攝影—邱劍英
二○一八年十一月,來自三十三個國家的上千位外科醫師,抵達高雄醫學大學,參加為期四天的國際外科學會(ICS)世界年會。
歷經八小時的漫長投票、唱票歷程,高醫教授、台灣第一位神經外科女醫師關皚麗順利出線,當選候任理事長,三年後正式成為創會八十七年來第一位女性理事長。
某種程度而言,這是台灣一大外交勝利。隸屬世界衛生組織(WHO)的國際非營利機構裡,台灣可以正式參與的只有兩個,除了世界醫師會以外,就是國際外科學會。
從加入國際外科學會成為會員,得從資深會員、委員、監事、理事等,一層一層往上爬。「我們算過,兩年改選一次,最快也要十六年才能當上理事長,」國際外科學會前中華民國總會理事長、亞洲大學附屬醫院副院長林志隆說,「但她(關皚麗)提前四年當上理事長。」
誰也沒想到,一場差點要取消的年會,成了關皚麗提前勝選的關鍵助力。
▲《小檔案》關皚麗
出生/1957年
現職/高醫附醫神經醫學中心主任、國際外科學會理事長
學歷/高雄醫學大學醫務管理碩士、醫學研究所博士
經歷/台灣神經外科醫學會理事長、台灣腦中風學會理事長、國際外科學會中華民國總會理事長等
三個月辦成年會,提前上位
一八年年初,原訂的主辦國忽然宣布無法繼續籌備,其他會員國又沒有人敢承接,關皚麗自告奮勇承擔下來。
當時擔任台灣神經外科醫學會理事長的她,只花了短短三個月,就以母校高醫為基地,找好十六個場地,讓外科學界的十六個分科參與其中。
時運給的助力,還不僅於此。在台灣舉辦年會的結果是,中國的代表沒有出席,減少投票程序上可能面臨的阻力,讓關皚麗順利勝選。
「我覺得不是第一個就怎麼樣,」一頭俐落短髮、帶著些許口音的她,總是親切的滿臉笑意,但說起對自己的要求,她立刻流露出不服輸的神色說,不要一直強調女性的角色,「如果沒有突破、一直進步,那就沒有用。」
關皚麗總愛挑戰難題,當年才會以女性身分,選擇最難的神經外科。
如今坐上大位的她,可能遇上畢生最大挑戰。因為隸屬WHO合作機構的國際外科學會,已經面臨來自WHO的壓力,只要提到台灣的部份,一律都要改寫成中國台灣。
要不要據理力爭?怎麼幫台灣爭一口氣?六十五歲的關皚麗沒有時間慢慢來,因為中華民國總會裡已經出現「賣國賊」的指責壓力,要她硬頸對抗。
被壓迫的弱勢處境、在夾縫中求生存,似乎也是關皚麗一生的縮影。
十九歲那年,關皚麗從印尼泗水近郊的家鄉,隻身來到台灣的高醫醫學系就讀,面對人生只有茫然。
因為父母都是中國移民,讓她從小就看過印尼激烈的排華行動,家裡曾經被搶之外,自己更在中印衝突下失去國籍,只能持無國籍護照來台,也擔心回不去印尼。幸好畢業前碰上台灣的制度改變,她才得以留在台灣繼續習醫。
待產前,還在開刀十小時
一九八○年代的台灣,會走入外科訓練的女醫師少之又少,關皚麗是台灣第三位。當時,沒有女醫師專用的值班室,她只好跟護理師擠在一起睡,空閒時間就窩在護理站。
感覺自己被排擠的孤獨,讓關皚麗也想過要放棄。但她轉念一想,為什麼別人的錯誤,卻要由她來承擔?隔年,她就強悍起來,歷經八年訓練才取得神經外科領域的專科執照。
根據衛福部去年統計,全台灣超過五萬名執業醫師中,女醫師的佔比約四分之一。但七○二位神經外科醫師中,女醫師只佔了六%。漫長的訓練、值班與開刀時間都是原因,讓許多女醫師無法兼顧家庭生活,只好選擇轉換領域。
關皚麗舉例,自己住院醫師時期,就常跟著老師、前高醫院長洪純隆開刀,從早上開到晚上十二點。就連後來懷孕三十七週,還在手術室裡開刀,一開就是十個小時。
自費買義診設備,赴海外偏鄉
但有一件事,關皚麗至今無法放下,就是深入偏鄉,用手術刀助人。
四十五歲那年,關皚麗在高醫拿到神經外科教授身分,正好印尼泗水的大學邀請她回去上課。她就從上課開始,慢慢走進印尼偏鄉,從診療開藥,逐步做到外科技術的傳承。
過去二十年來,關皚麗的義診愈做愈大,強調跨校、跨科、跨國際的團隊合作。相較於許多名醫到國外示範手術,或是把海外醫師帶來台灣教學的做法,關皚麗則是自組團隊,走進海外的偏遠村落。
台灣其實出過兩個國際外科學會理事長,第一位是已故的台大器官移植權威李俊仁。他曾完成亞洲第一例活體腎臟移植手術,在醫界享有全球聲譽。
關皚麗在神經外科的專業領域,沒有揚名國際的獨創刀法,但她看重教學的熱心付出,也孕育出許多用醫療改變世界的熱血醫師。這也是為什麼許多關鍵時刻,關皚麗總能登高一呼,就募集到許多人力、物力出面相助。
「在神經外科領域,沒有人像她那麼認真作育英才,」林志隆舉例,自己雖然不算是她的學生,但過去到偏遠的美國肯塔基州進修時,關皚麗剛好到紐約開會,卻願意轉搭兩班飛機到肯塔基看他,關心近況聊了兩小時之後,再飛回紐約繼續原本的行程,讓他印象深刻。
▲常在手術台上為病人治療腦瘤的關皚麗,現在得用精巧手腕和眼光,為國際舞台上的台灣爭光。(關皚麗提供)
現在,關皚麗每年出國至少十五次。義診團醫師的機票自付,但食宿等其他費用,都是關皚麗自己想辦法,募款不足的時候,她甚至自掏腰包近百萬元支應。義診要用的腹部超音波、眼科等檢查儀器,她也乾脆買了整套放在家裡。
「因為我覺得上天真的是對我很好,」出身印尼泗水的背景,加上來台學醫,最後可以留在台灣的經歷,都讓關皚麗堅持無私付出,成為她長期組團做海外義診的動力。
認識關皚麗超過二十年的林志隆觀察,直到現在,關皚麗每次出國參訪、參加活動時,還是一定會盡力認識至少五個新朋友,主動聊天、拍照,再互通Email保持聯繫,珍惜每一次結交朋友的緣分。
只是,眼前國際社會的政治角力更勝以往。擅長在綿密的腦神經系統找到出路的關皚麗,能不能用柔軟又精密的外交手腕,為台灣趨吉避凶、開創新局,將是剩下三年半任期的一大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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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錄自
台灣首位神經外科女醫師如何坐上國際大位?
天下雜誌
2022/7月 第75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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