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積只比台北巿大一倍多的新加坡，已是全球最聰明的城市國家。在這裡，從繳稅、搭公車到看醫生，只要一支手機，就能享受「一站式」服務。不只國家轉型，政府更火力全開幫中小企業、個人升級，讓所有人都能跟上腳步，接軌智慧國。
當變身智慧國家成為全球競相演進的未來，新加坡的智慧國模式，有哪些地方值得台灣參考？而在追求便利與不犧牲人民隱私之間，又該如何取得平衡？
世界上最智慧的國家在哪？
答案是今年以「川金會」、《瘋狂亞洲富豪》引爆全球話題的新加坡。它正逐漸走向一支智慧手機連通的最聰明國度。
早上七點，新加坡天剛亮，任職跨國集團物流經理的邱樹平，從東海岸淡濱尼的家，騎上自行車前往樟宜機場旁的公司。四十六歲的他熱愛騎車，八月五日，新加坡國慶舉辦自行車環島活動Active SG。五小時活動，他只花三小時完騎，獲得五十新幣的獎金。主辦單位只要了邱樹平的手機號碼，用手機電子轉帳服務PayNow，直接付獎金到他帳戶。
出門搭公車還是地鐵？邱樹平拿出手機、點開app一查，就知道公車還有多久到最近的車站。身體不舒服，就用手機找最近的診所預約掛號。
「如果要我不要用智慧手機來做這些服務，我會很不習慣，」邱樹平笑著說。
▲新加坡地鐵繁忙，民眾和遊客能從手機app中查詢哪個列車比較空、哪個列車比較壅塞。
新加坡可說是目前全世界最接近智慧國家的國度。智慧手機普及率高達一四九%，目前政府近九八%的公共服務已透過線上模式提供，市民透過手邊的智慧裝置就能享受一站式服務。（見表1）
新加坡推動智慧國計劃，四年躍升為全球最聰明的城市國家，這更是新加坡經濟轉型成長的重大國家政策。從政府、產業的數位轉型，帶動新人才需求湧現，但也被批評是遂行國家監控最便捷的手段，便利與不犧牲人民隱私及自由之間的平衡點，十分模糊。
「然而從總體發展的概念去看，新加坡政府治理上，菁英政治上表現得更有效率，」台灣智慧城市發展協會理事長林建元觀察。
如果全球國家都往智慧化邁進，走向智慧國度顯然需要資料治理的新視野，並理解這將會是一場提升人民生
活品質的無止盡追求，而不是科技競備賽。
轉型求生存：全球第一個智慧國家藍圖
二○一四年，新加坡政府公布了「智慧國家二○二五」十年計劃，被視為是二○○六年「智慧城市二○一五」計劃的升級版，是全球第一個智慧國家藍圖，透過數位科技來串聯民眾的日常需要，藉此創造一個對國民更適居的環境，建立新加坡成為世界首個智慧國家的目標不言而喻。
在總理李顯龍大力推動下，新加坡在總理公署下成立「智慧國家計劃辦公室」，去年更升級為「智慧國暨數位政府工作團」，整合包括通訊及新聞部、教育部、國防部、科技局等跨部會平台，橫向整合、由上而下將智慧國計劃貫穿全島。
再拉高層次來看，整個智慧國計劃背後，牽涉國家經濟的轉型成長。李顯龍主要想藉由新加坡在國際經貿與外資重鎮的優勢，結合產官學合作，打造智慧國家的生態系，創造數位科技經濟。
此外，新加坡作為今年東南亞國協（ASEAN）主席國，推動東協區域電商發展、貨物與服務自由流通、協助東協成員迎接工業4.0，都是工作重點，而推動東協國家的智慧城市發展更是目標。李顯龍這套國家轉型成長的戰略邏輯背後，當然也有新加坡作為亞洲商務、貨運物流與創投集結的優勢支撐。
智慧國計劃辦公室負責人、智慧國部長維文接受《天下》獨家專訪時表示，智慧國就是以數位科技轉型新加坡，讓人民擁有更高品質的生活，創造更多商業機會，政府帶頭投資數位基礎建設和服務。
「新加坡很小，我們別無選擇，」這位印度及華人混血的部長語氣迫切地說，「就是經濟、社會、政府轉型，這三塊彼此相關聯。我們的目標，就是建立一個有活力、具全球競爭力的經濟體，」維文強調。（見78頁）看在研究全球智慧城市多年的林建元眼中，他很直白地分析為什麼新加坡要做智慧國家，「因為新加坡不做就會死掉！」
▲新加坡一直希望被世界看見，推動智慧國，也是讓自己被看見的方式。
中央一條鞭：高效率的跨部會整合
「智慧國家計劃之前，新加坡做過智慧港，它原本擅長金融中心、物流中心，如果沒有好的數位及通訊能力支持，新加坡如何保持東亞金融中心的地位？它必須做好，否則沒有機會，」林建元說。
建國以來，新加坡求生存的危機感一直很重，世界局勢在變，新加坡就要抓住每波機會，跑在前面，被世界看到和需要。危機意識讓新加坡不到四年，就在邁向智慧國的道路上有可觀成就。
二○一六年世界經濟論壇（WEF）所發布的「全球資訊技術報告：數位經濟創新」中，新加坡在四大分項指標中的「資訊環境」、「資訊使用狀況」及「影響力」皆拿下第一，總排名更是連續兩年排名第一。今年三月，英國市場研究機構朱尼普（Juniper Research）發布「二○一七智慧城市排行」，新加坡拿下智慧城市和智慧國家雙料第一。
「『One Nation』國家即城市，政策貫徹度高，」朱尼普分析新加坡奪冠原因。
在政府部會整合和治理上，新加坡值得台灣參考。
林建元分析，智慧城市很重要的精神就是要善用IT科技，而這些就是要突破空間限制。
「但現在造成差距的是人為、不是科技，要解決的不是科技問題，而是人的治理問題。反過來說，用新加坡做標竿，一樣都是政府做治理，」林建元說。
台灣現在談智慧城市，還是依據縣市來補助，系統化是以縣市為界線，各縣市有不同系統。
「系統不同我可以接受，但功能和服務要能互通，台北電信局不能取代台中電信局，但要可以通，或是悠遊卡、一卡通可以通。這也是我們現在的挑戰，反過來這凸顯新加坡用城市國家（city-state）來看這件事情，有其道理，它就沒有這問題，」林建元坦言。
新加坡由智慧國家辦公室統籌，政府中央一條鞭推動，跨部會整合上效率高很多，也彰顯在目前新加坡推動的智慧國服務模式的特色。
▲在新加坡的中國城牛車水，民眾要到下一個目的地，也可以先用手機查詢公車到站時刻。
以市民為中心：政府服務都在你的手機裡
最明顯地，政府將各部會服務整合在一個平台，同時將數據收集統籌在中央，推出便民服務。就是中央大平台，「以市民為中心」單一入口的概念。分成國家數位身分、電子支付、智慧國家感測平台、智慧都市移動、人生重要時刻這五大國家型計劃。
新加坡首先做了數位身分系統。然後建構新加坡市民一生都會用到、宛如政府服務「一卡通」的電子平台SingPass。
新加坡最大私人醫療資料庫公司Vault Dragon創辦人、台裔新加坡籍的曾淨澤就坦言，「一個帳號，很方便。」
「用ID登入後，可以查我的公積金、買組屋，還可以報稅，三分鐘就報好了，我看到台灣報稅的系統，頭都快昏了，」曾淨澤已經非常習慣用數位ID，透過一個入口進入查詢新加坡政府各部門服務的模式。
今年已推出SingPass行動版在測試，以後除了身分認證的密碼外，也可以直接在智慧手機上使用指紋生物辨識登入SingPass。
今年，新加坡政府更進一步將民眾的數位ID開發成MyInfo，等於使用這些服務都不需要另外進行身分認證，新加坡市民只要用手機連結到MyInfo，年底前將連結到一百六十項政府的數位服務。
過去，新加坡政府最為市民詬病的，就是部會局處多又複雜，常常民眾要辦服務，卻找不到是哪個局處辦理。所以政府決定倒過來，今年六月開發單一入口「人生重要時刻」（Moments of Life）app。
市民從出生、結婚到生小孩等人生各階段，需要向不同部會申請註冊或津貼等服務。之後只需要在這個app上註冊，申請的服務就直接串接到負責的部會。
「將政府政策執行和科技串在一起。以市民為中心的概念，而不是以政府部門為中心去提供人民服務，」維文解釋。
電子支付平台：輸入電話號碼，就可以轉帳
站在新加坡角度，有了國家認證的數位身分證明，就能進一步發展全國性的電子支付平台。
新加坡由政府和銀行溝通，一起建立一個共同的平台「PayNow」。這個平台讓轉帳交易變得快速，只需要擁有轉帳方的手機號碼，不需要知道對方的銀行帳號。
邱樹平就十分習慣使用這個去年才推出的服務，無論是他參加新加坡自行車環島的獎金，還是平時轉帳給同事，只需要知道彼此手機號碼，「我手機轉帳很方便，也不用去ATM。」
特別是新加坡的ATM無法進行跨行的服務，政府原本就十分想推無卡化交易。
今年新加坡政府進一步推出企業版PayNow。過去無論是信用卡或簽帳金融卡轉帳，都需要手續費，使用PayNow則免手續費，增加在地小販中心或中小企業使用的誘因，其實就是電子錢包的概念。
「盡可能降低經濟活動中的轉帳手續費。最終目的是讓我們的經濟具備競爭力和降低阻礙，讓中小企業、個體戶小販、藝術家、個人服務提供者都能輕易接軌全球市場，」維文解釋。
善用生活各面向數據：資料中央化整合管理
智慧國家的重要關鍵，是善用掌握在手中的人與環境大數據，提升生活品質。新加坡從二○○六年著手推動「智慧城市二○一五」，至今感測器的應用已經非常廣泛，市民生活各面向數據的蒐集更為全面。
譬如，從二○一四年起，新加坡政府就在西邊的裕廊湖區推動試驗計劃，在湖區周邊設置一千多個傳感器，蒐集數據和跨國研究機構合作，設立一條六公里的道路，推動無人駕駛車試驗。
新加坡最引起全球觀摩的組屋，也成為推動智慧社區的示範點。
新加坡建屋發展局先在裕華組屋區設置智慧水電表管理系統，透過居民的智慧手機，就能查詢用電、用水量。同時也有遠端醫療服務，在組屋裡投放了感測器，感測屋內老人家的行動，示警直接送到智慧手機。
三十歲、新婚剛在實龍崗一帶買組屋的Vault Dragon經理黃基凱就坦言，自己常用手機查詢電費，看有沒有超額，「不用等到月底才知道。」甚至，在組屋區看到有公設需要維修，或者角落看到垃圾未清，隨手用手機拍下、寫上簡短說明，就可以上傳到社區客服端，很快有人來排除問題。
國土面積不大，身為金融中心、分秒必爭的新加坡，在交通智慧化上的服務，最受好評。
新加坡國土交通局建構了一套統一的系統，來管理大眾交通工具，譬如地鐵與公車到站與離站管理系統。
新加坡電子大廠新科電子在兩年前將這個系統提供給國土交通局，蒐集到的即時數據就分享給在地的app開發者。
「公車何時到、哪台車比較空，app上都能顯示即時資訊，這麼一來，就能提供比較完善的通勤方式給乘客，」新科電子總經理姚世智說。
姚世智沒買車，家住瑪麗蒙地鐵站附近，他早上出門前，總是先點開手機上的交通應用程式City mapper，查詢開往位在宏茂橋站的公司的公車還有多久才到？車上還有沒有空位？他再從容走到公車站，如果公車還要很久，他就改搭地鐵。
「即時資訊對市民或遊客來說，非常便捷，」姚世智坦言，降低公車的空車率，讓搭車需求和空車有更好的媒合，人們不需要改變自己行程，去符合公共交通工具提供者的狀況。
▲新加坡在地公司也努力將智慧國解決方案輸出東協國家，圖為新科電子的展示廳。
▲幼稚園學童下課回榜鵝組屋社區，這裡也是新加坡智慧社區的示範點之一。
產官學一條龍：打造智慧國平台，下一步輸出
新加坡政府為了推動智慧國，將自己當成公司，有效率地結合產官學推動轉型與輸出。
政府先結合公辦民營的大型指標企業做技術研發，然後結合在地中小企業，形成上下游生態系，最終目的當然仍是希望將智慧國解決方案輸出海外。
譬如整個集團擁有六千人的新科電子，就提供國土交通局大眾交通工具數據蒐集整合的即時管理平台、智慧路燈解決方案和社區保安所需的監控系統。
「我們做平台，在地中小企業提供感測器，」姚世智說。
「政府也希望透過智慧國平台，開發一些解決方案和創新產品，最後希望能輸出海外，就像當年新加坡開發工業區的模式，我們也輸出中國蘇州一樣，」他進一步解釋。
在新科電子的展示廳內，模擬中控室內的大螢幕交通管理系統，未來也有機會輸出到鄰近的印尼、越南等。
「這幾個東協國家的首都，也都想解決交通壅塞的問題，因為這是城市最大的挑戰，」姚世智不諱言。新加坡不只將企業串接到智慧國家政策，另一端串起學界的先進研究。
在新加坡，目前就有好幾個研究智慧國家的相關研究中心，新加坡管理大學的「生活分析研究中心」（Living Analytics Research Center）便是其中一所大型研究中心。光是一個生活分析研究中心，從二○一六年開始，為期四年半，就獲得總理公署的國家研究基金兩千五百萬新幣（約五．六億台幣）的研究經費。這是令台灣國立大學欽羨的研究費用。
生活分析研究中心主任林一平也身兼新加坡管理大學資訊系統系教授，今年六月才受邀到台南市的人工智慧論壇，發表新加坡智慧國的演講。在他帶領下，中心從一六年開始就做過智慧交通、數字健康、工作技能分析和宜居社區的專案。
林一平點開電腦，秀出一套食物辨識系統。新加坡步入老年化社會，林一平的團隊一年內從超市、小販中心、餐廳等，蒐集新加坡一千種食物，發展食物辨識技術。這套技術提供給新加坡健保局的「Healthy 365」app，民眾下載這個app之後，只要用手機拍了食物上傳，就能算出食物的熱量。
「政府有一套KPI（關鍵績效指標）衡量，研究發表論文當然重要，但站在政府角度，他們希望大學的技術能在公部門、產業界使用，才有效益，」林一平說。
這背後也凸顯新加坡政府推動國家計劃的務實性格。譬如，新加坡政府為了確保國內中小企業、餐飲服務業等能接軌智慧國計劃，共同創造出智慧化的環境，政府甚至出錢補助。
全國智慧運動：政府幫你數位轉型
走進與實龍崗地鐵站相連的著名購物中心Nex，茶飲店KOI Thé外排著長長的隊伍準備點茶。KOI Thé母公司是台灣茶飲品牌五十嵐，在新加坡已有四十八家店，實龍崗Nex店是兩年前首家導入智慧點餐機的試驗點。
客人分別在四台智慧點餐機上操作，客製化飲料的甜度、冰塊和內容物，點完直接用電子支付，不用現金交易。
「用智慧點餐機，排隊時間短了，取餐時間減少，服務快很多，錯誤率降低，我們生產力和業績都提升，」KOI Thé Group亞洲區行政總監劉榮強說，這間店一年業績增加約一．五倍，且店面員工數沒增加。
但一台促進營運效率的智慧點餐機，要價一萬兩千新幣（約二十六萬台幣），十分昂貴。劉榮強坦言，的確影響許多在地餐飲服務業的使用意願。但新加坡企業發展局就提供三○%到五○%的補助，讓KOI Thé順利導入智慧點餐機。
「商業團隊可以自訂模式，政府只會訂出硬體標準與設定補助項目與範圍，基本上滿開通的，」劉榮強觀察。（見86頁）
隱私與人權問題：開大門，方便控管？
新加坡打出以「市民為中心」發展政府服務的背後，卻仍備受抨擊。
一名不願具名的新加坡在地大學教授就質疑，「這只是政府為了強化國家控制所找的理由罷了。」
資料集中化管理，風險也升高。今年七月，新加坡醫療保健集團SingHealth被駭客攻擊，有一百五十萬筆病患資料外洩，包括李顯龍的。這起至今調查中的事件，也升高在地民眾對智慧國安全和隱私保障的疑慮。
最讓外地客感到吃驚的是，走在新加坡，如同在中國北京、上海等大城，滿城滿街、突兀不自在的監視器。
「光這條明古連街上有多少攝像機？假如智慧國家的代價，是政府可以去取得你我的行為、想法，那和《一九八四》（歐威爾小說）就何差別？」新加坡在地基金會項目執行員陳家喜，在這條街的咖啡廳受訪時表示憂心，若智慧國的構想在便捷與隱私、人權的界線之間沒拿捏好，那就完全和智慧國家的用意背道而馳。
一名從台灣外派到新加坡兩年的外銀金融專員印象很深，新加坡為了防恐，除了地鐵上通報及疏散的宣導影片外。內政部推了「SGSecure」（全國保家安民計劃）的app。「在路上看到可疑人士拍照後上傳，當地警察馬上找到，」他一臉驚恐地說，感覺「人人是便衣。」
維文坦承，關鍵在隱私權和資訊安全。「在新加坡，我們有個人資料保護法，必須能保護資料安全和隱私，」維文強調，安全措施與法律規範，讓資料蒐集者不能刻意追蹤個人的個資，而能從系統蒐集來的大數據分析結果。（見108頁）
變身智慧國家，已是全球競相演進的未來。新加坡正在領先群中，克服挑戰、走出自己的智慧國模式…閱讀完整內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