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右腦與粉紅色的大象(摘要)

01 阿姆斯特丹重逢

隆冬時節,阿姆斯特丹史基普機場大廳顯得有些冷清。謝文傑站在通往地下火車月台的電扶梯旁,看著不遠處一個出入口的玻璃旋轉門。那外面是飄雪的灰霾天空,以及剷去之後很快又有一個靴跟深度的地面積雪。前天北荷蘭省的溫度首次降到零下,開始降雪後不久又刮起刺骨的寒風,過去幾年冬天異乎尋常的溫暖轉瞬被吹離人們的記憶。氣象預報說,這將是近十五年來西北歐罕見的寒冬。

「Jeff!」謝文傑背後傳來熟悉的聲音,「Heb je lang gewacht?(傑,你等很久了嗎?)」

穿過大廳走來的是他的多年老友泰斯(Thijs)。身在溫暖的機場大廳裡,泰斯的大衣釦子全都敞著,衣襬和腰帶隨著他快步向前微微飄動,顯得瀟灑自在。

「Geen probleem. Allein een paar minuten.(沒問題,才等了幾分鐘)」謝文傑等泰斯走到面前,側頭打量他周身上下,「Altijd zo knap.(總是那麼漂亮。)」

泰斯露齒一笑,伸手把披覆前額的金髮往後撥,又指著大廳另一端的café,「你還有一個小時的空吧?喝杯咖啡?」

謝文傑點點頭,拿起放在腳邊的手提行李。

「你來開會一週,只有一個手提行李?」泰斯瞄了一眼那似乎沒裝多少東西的黑色行李箱。

「我喜歡簡單明瞭。」謝文傑一笑,跟著泰斯走進café,兩人各自點了咖啡,在一個安靜的角落坐下。透過藍灰色的玻璃帷幕望出去,才過中午的天色極其灰暗。

「你現在在哪裡?」謝文傑問,「還在呂伐登空軍基地?」

泰斯端起面前的咖啡,「已經調到恩荷芬了。」

「恩荷芬有空軍基地?我以為那裡只有民用航空機場。」

「是軍民合用的機場。」

「你不是飛F-16嗎?還是任務也改了?」

「我飛F-35。」泰斯喝了兩口,嫌咖啡有點苦,打開桌上的糖罐,一下子扔了三四匙進去。

「F-35?」謝文傑有點訝異,「我不知道荷蘭有F-35。」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泰斯一笑,「荷蘭是F-35研發的最初九個成員國之一,而且一直跟洛克希德馬丁公司關係密切,早在第一次世界大戰開打那一年就合作了。」

謝文傑笑著搖頭,「軍事相關知識我真的缺乏。你是專業。」

「恩荷芬也是北約的任務協調中心之一。」泰斯又補充。

「北約……」謝文傑想起前兩天的新聞,「前天我看到新聞,說俄羅斯偵察機接近蘇格蘭領空,英格蘭戰鬥機趕快升空攔截。你在恩荷芬也遇到類似的狀況嗎?」

「攔截俄羅斯的飛機?」泰斯聳肩,「常有的事。他們把北大西洋當成操練場,我們乾脆也拿攔截他們當不定期活動。」

「專業的戰鬥飛行員果然與眾不同。」謝文傑伸手去拿糖罐。

「好快,一下子就過了十二年。」泰斯放下咖啡,整個人往椅子裡靠,轉頭望著機場外肅殺的冬景。

「是啊,一下就十二年了。」謝文傑啜著咖啡,想起醫學院畢業後來荷蘭做研究的往事。他就是那時候結識泰斯,當時泰斯是荷蘭皇家軍事學院的學生,渾身的散漫氣息,不像能夠順利成為戰鬥飛行員的樣子。

他抬起目光,從泰斯金髮披覆的前額慢慢往下,經過鼻樑,來到微翹的雙唇。他想起當年多少次親吻這張臉,擁抱這個人,只是一切戛然而止。他結束研究回到台灣以後,這麼多年來他們只偶爾在他因公造訪荷蘭時見過幾次。今年他接受英國一個研究機構的邀約來到倫敦,預計要停留一年,直到明年夏天,參與歐洲的臨床研究,沒想到年底就有機會到阿姆斯特丹參加為期一週的會議,偏偏泰斯有任務在身,無法離開基地。

「真可惜這週我都走不開,不能跟你好好吃頓飯。」泰斯收回視線看著他,「不過你這幾天會議也很忙吧?」

「不忙。」他將視線從泰斯臉上移開,「我還有空逛梵谷博物館。」

「傑,」泰斯突然伸手過來,壓住他要拿咖啡杯的手,「你下次來的時候,我們提早安排,一起去哪裡走走好嗎?」

「嗯,好。有機會的話。」他低頭看著泰斯的手。

「或者……」泰斯考慮了一下,「我下次休假去倫敦找你?」

「也可以,你方便的話。」他的視線從兩人的手移到淺色的桌面。之前從糖罐舀糖不小心灑出來的白糖顆粒在桌面微微發亮。

「你是不是想到阿黛……」

他立刻抬頭打斷,「我不想談這個。」

泰斯嘆了一口氣,放開他的手,再度轉頭去看玻璃帷幕外的落雪。不久後他也轉向戶外,剛好一個穿著亮紫色羽絨短外套和深褐色長靴的女子拉著手提行李走入雪地,長髮飄逸的背影就像兩人避談的主角。他趕快又將臉轉開。

對坐無言有點鬱悶的咖啡持續了一個小時,然後泰斯送他直到出境檢查口。他要依照歐陸禮節和泰斯貼臉道別,沒想到泰斯略微側過臉,直接吻在他的嘴上。

「……」他向後退了一步,睜大眼睛看著泰斯,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我會儘快安排,去倫敦找你。」泰斯也向後退了一步,「你等我消息。」

謝文傑看著泰斯轉身離去,想起以前送他收假回軍事學院的情景。他走不到五步十步總會回頭,笑容滿面跳起來揮手。有一次他突然雙手圈起靠在嘴邊,隔著十幾公尺當街大喊「Ik houd van jou!(我愛你)」,讓滿街行人都莞爾回頭。

「Ik houd van jou…」他看著泰斯的背影消失在出境大廳彼端,禁不住喃喃自語。

現在回想起來,他已經錯過以同樣的話回應泰斯的時機。十二年前,他們的另一個死黨阿黛拉依德(Adelaïde)自殺身亡,在那之後他就放棄和泰斯的交往,泰斯大概也基於同樣心照不宣的理由而沒有強求。他不知道泰斯為什麼突然改變態度,也許是兩人驟然拉近地理距離的關係。

阿姆斯特丹到倫敦的飛程只有短短的一小時十分鐘,之後謝文傑從倫敦希斯羅機場搭火車到帕丁頓車站。這裡是克莉絲蒂小說《命案目睹記》的起始場景,此刻擠滿穿著厚重冬衣的旅客,車站外是與阿姆斯特丹相似的白茫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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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右腦與粉紅色的大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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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右腦與粉紅色的大象

Nakao Eki Pacid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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