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場
馮傑靠在高架橋的欄杆上,慢慢抽完一根菸。
在點菸之前,他曾扶著欄杆,彎腰探出身子向下看了一眼。
還沒來得及推測橋面距離地面大概有幾層樓高,手上就傳來厚重灰塵的觸感。馮傑一陣噁心,飛快抽回手,在褲子上擦了幾下,才從口袋中拿出菸來點著。
剛過凌晨一點,仍有不少汽機車呼嘯著過橋,沒有人注意到這個靠在欄杆上抽菸賞月的中年男子。
事到臨頭,馮傑的心情居然是平靜的。
下班前,主管叫他進辦公室,告訴他已被列入下個月的裁員名單,那時他絕望得宛如落入深淵,顫抖著腳步躲進廁所,坐在馬桶上痛哭了一場。
不過是幾個小時前的事,現在回想起來,當時激動的情緒已經像假的一樣了。
因為他想通了。人生除死無大事,想通了就沒什麼大不了的。
在妻子忙於育兒時和工作中認識的女業務員外遇,被妻子委託徵信社捉姦在床,不算什麼大事。
看著女兒熟睡的臉,痛定思痛回歸家庭,為了和妻子修復關係,如履薄冰度過毫無尊嚴的每一天,也不算什麼大事。
好不容易女兒要上幼兒園了,妻子臉上開始露出久違的笑容,分手數年的小三卻在此時回頭向他索取當年為他墮胎的保養費,也不算什麼大事。
妻子發現他匯出存款給小三,氣得帶著女兒離家出走,並寄回一張已蓋好印章的離婚協議書,也不算什麼大事。
如今工作丟了,用收入輾壓無職的妻子以取得監護權的希望徹底消失,按月支付教育費以保留探視權的最後底線也一起崩潰。這也不算什麼大事。
真的真的,人生除死無大事。下了決定之後,他的心情平靜極了,那些屁事跟他的關係還不如現在手上這根快要燒盡的菸。
「好想去死」和「只能去死」的差別就在這裡吧。
馮傑把菸銜到嘴邊,深深吸了一口,看著菸頭的火星亮起,迅速燒至濾嘴處。他在被燙到手指前按熄了菸,隨手將菸蒂彈到橋下。
好啦,沒什麼好等的了。
馮傑伸出雙手,上身前傾,十指在滿布灰塵的護欄上捺下了新的指印。
「欸,這位大哥,你有沒有空?」
馮傑嚇了一跳,抬起的右腿還沒跨上護欄,他就被人抓住褲腰帶,向後扯回了半公尺。
扯住馮傑的是一個大學生年紀的年輕人,穿著寬鬆的黃色帽T和牛仔褲,在夜裡格外顯眼。他一手拉著馮傑,一手拿著手機,臉上帶著燦爛的傻笑。
「大哥,能不能幫我抽十連抽?」
倒楣,遇到怪人了。
馮傑皺緊眉頭,撥開年輕人的手,一邊整理褲子一邊往旁閃避。哪知年輕人不屈不撓,快步追上來抓住他手臂,臉上的笑容和硬湊過來的手機螢幕一樣刺眼。
「拜託,幫我抽一下,我抽了六次都是些爛卡,只剩兩次機會,不敢再抽了。」
馮傑「嘖」了一聲。油然而生的煩悶讓他很不開心。他深吸了口氣,試圖喚回剛才靠在護欄上抽菸時那種心靈平靜的感覺,不想在這個節骨眼分神對陌生人發怒。
總之快點把這人打發走就好了。
「按哪裡?」
「這裡這裡,這顆藍色的寶石。」
馮傑伸指在年輕人的手機螢幕上點了一下,藍色寶石開始旋轉。
「抽好了──喂,你拉著我幹嘛!」
「一起看一下你幫我抽到什麼嘛……。」
馮傑急著離開,年輕人卻仍抓住他手臂不放,一邊看著手機發出歡呼。
「喔喔喔!你抽的十張裡有三張是SSR,大哥,你有抽卡的才能耶,就這麼埋沒實在太可惜了……再幫我抽一次好不好?拜託拜託。」
年輕人再次把手機湊到馮傑面前。
馮傑無奈至極,幫他抽了第二次卡,還被迫跟他一起欣賞抽卡動畫──藍色大寶石旋轉著發出強烈的白光,五秒後,白光中噴出十顆小寶石,那些小寶石一顆一顆跳到螢幕中間,再度旋轉發光,一個接一個變成精美的人物圖像。
抽卡特效很刺眼,而且很耗時間。馮傑兩眼痠澀起來。
這太荒唐了,這蠢斃了。他人生的最後一夜不該是這樣的。
「啊啊,很遺憾!這次只有一張SR,其他都是飼料……。」年輕人的語氣難掩失落,但他很快振作起來,轉頭安慰馮傑道:「不過你還是很有抽卡的才能,剛剛的SSR裡面有一張超級稀有喔。唉呀,抽卡就是這樣子,懷抱平常心就不會太失望了,人生也總是起起落落嘛……。」
看著年輕人故作高昂的笑容,馮傑突然意會到對方的企圖。
「你是不是以為我想自殺?」
「欸?」年輕人的笑容僵在臉上。
馮傑揚起嘴角,盡量笑得溫和可親。
「你誤會了,我沒有要自殺,我只是下來抽根菸,看到月亮很圓,站著欣賞了一下而已。你看,我車就停在前面畫白斜線的地方,要自殺的人不會刻意找地方停好車的吧。」
「真的嗎……。」
年輕人眼神游移不定,看了看護欄上馮傑的指痕,又越過馮傑肩頭看了看他背後。馮傑跟著回頭,後面空無一人。他不知道對方在看些什麼,但他不想再跟這傢伙繼續糾纏下去了。
台北又不是只有這一座高架橋。
「當然是真的,別擔心那麼多,我很好,你快回家吧。」
馮傑伸手拍拍年輕人上臂,正欲轉身離開,卻又被抓住了手腕。
「我不相信。」
年輕人抓著馮傑,兩眼直勾勾盯著他,表情十分凝重。
剛剛滿面笑容說大哥幫抽卡什麼的果然都是故作活潑的表演。馮傑心頭火起,甩開他的手,罵道:
「你相不相信關我屁事,我要回去睡覺了。」
「不不不不不行!」年輕人發出哀嚎,居然整個人撲了過來。「真的很抱歉,我嘴巴很笨,也不懂別人在想什麼,沒辦法用比較溫馨的方式讓你回心轉意。但請你再考慮一下,人生那麼長,一定還有很多好事會發生……。」
聽他這樣胡言亂語,被熊抱住的馮傑氣得笑了出來。
「哈!我外遇被抓包,小三挖光我存款,老婆帶著小孩離家出走,今天還被裁員了,你倒是說說看,還有什麼好事會發生?說說看啊?」
「反……反正一定會有的……。」
年輕人語塞,卻伸長了脖子,死死盯向馮傑身後。見他這一臉蠢樣,馮傑氣得用力拍打他的背,掙扎著想脫離鉗制。
「幹!你根本說不出來!放開我!」
「不行……唉唷!唉唷好痛!」
深夜的高架橋護欄邊,兩人一邊爭執一邊拉扯起來。
什麼除死無大事、平靜的心情、美麗月色下的最後一支菸,馮傑決定一擺脫這傢伙,就要在他面前飛身跳下高架橋,讓這白痴一輩子後悔今晚多管閒事。
對面車道上有機車停下來了,車上兩人都拿出了手機朝著這邊,不知道是在錄影還是在報警。
馮傑急了,一把抓住年輕人的頭髮向外扯,卻在聽見對方叫痛的聲音時不由自主的手軟。習於敲鍵盤的雙手對暴力其實很陌生,他很想像電影主角那樣一拳打飛對方,但無論他怎麼推怎麼打,這個瘋子就是緊纏著他不放。
「滴嘟滴嘟,爸爸接電話,爸爸接電話。」
馮傑襯衫口袋裡傳來小女孩稚嫩的呼喚聲,扭打中的兩人都是一愣。
爸爸接電話,爸爸接電話。
女兒為他錄的來電鈴聲設定給妻子的號碼專用,但在分居一個多月後的深夜裡,妻子怎麼可能會打電話過來……想起妻子和女兒的臉龐,馮傑全身忽然失去了力氣。
「欸欸,把拔,快點接電話。」
剛才還像隻八爪章魚般纏著馮傑的年輕人此時鬆手放開了他,還幫忙把他的手機從口袋裡拿出來,催他接電話。
電話的確是妻子打來的。馮傑忐忑的按鍵接聽。
「喂?阿傑嗎?對不起,這麼晚打來吵你……。」妻子的聲音聽起來很疲倦,還帶著一點鼻音。「小彤半夜醒來一直哭,說要找爸爸,不知道做了什麼惡夢,你能不能哄哄她?」
「好,好,當然好……喂,小彤怎麼了?爸爸在聽,不要哭嘛,做惡夢了嗎?沒有沒有,爸爸沒有被怪獸吃掉,爸爸好好的呀。對,對呀,星期天會帶你出去玩,和媽媽一起……媽媽要不要去?小彤幫爸爸問一下……。」
馮傑邊講電話邊流出了眼淚,他捧著手機輕聲安撫女兒,拚命壓抑著快要壓不住的哭腔。
旁邊有人遞來面紙,馮傑接過面紙按住眼角,抬頭瞥了對方一眼。
經過一陣扭打,這個多管閒事的年輕人頭髮蓬亂、衣衫不整,看起來活像被洗衣機絞過。他此時微微瞇著眼睛,以一種既像放鬆又像滿足的眼神看著馮傑……的身後。
他到底在看什麼?
馮傑的疑惑很快被電話另一頭傳來的聲音壓過。妻子從女兒手中取回了電話。
「謝謝你,小彤哭個不停,我實在拿她沒辦法。」
「沒什麼,應該的,我是小彤的爸爸耶。」
「小彤很想你。」
說完這句話後,妻子沉默了很久。馮傑不敢搭腔,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似乎都流到喉嚨去了,他喉頭痛得要命,有千言萬語跟硬憋住的眼淚一起卡在那裡。
他小心的呼吸,等著妻子打破沉默。
「我也很想你,其實我知道你沒有跟那個女的再怎樣……我只是……太生氣了……。」
妻子在電話那頭泣不成聲。
第一章
「十八日凌晨一點半,派出所接獲報案電話,報案民眾表示高架橋上有兩名男子疑似喝醉酒發生鬥毆。員警立刻趕往現場,到了高架橋上,卻只見一名中年男子坐在護欄旁,拿著手機,放聲大哭。男子說他沒有喝酒,只是因為丟了工作,一時想不開,幸好有個奇怪的年輕人及時阻止,才沒釀下大錯。在眾人勸慰和關心後,男子平復情緒,也向警方保證,不會再有輕生的念頭……。」
奇怪的年輕人及時阻止啊。
張亦賢仰頭看著早餐店電視播放的晨間新聞,一邊拿起桌上的中杯溫奶茶。
雖然沒辦法即時連線,新聞台仍然出動攝影人員到事發的高架橋上拍攝。嬌小的女記者站在鏡頭前大聲讀稿,背後車道上的車輛川流不息。
怎麼沒拍一下欄杆上的指痕,那個畫面才叫驚悚。
張亦賢吸完最後一口奶茶,拖起腳邊的背包抱在腿上,視線調回正前方。
同桌的女同學被他這麼一看,連忙叉起蛋餅往嘴裡塞。
見她鼓起臉頰嚼得像隻倉鼠,張亦賢對她說道:「不用急,反正早上沒課,你慢慢吃。」
她點點頭,果然放慢了咀嚼的速度,表情卻還是有點不好意思。
林雅亭是個內向的女孩,相貌清秀白淨,說話聲音很幼細,同班兩年下來彼此也算熟識了,還是常給張亦賢一種易受驚嚇的小動物的印象。
不知為什麼,張亦賢常在早餐店或簡餐店遇到她,兩人也因此常在課間一起行動。張亦賢想過,自己老是漫不經心,可能因此在生活節奏上和慢條斯理的她意外合拍也說不定。
見她盤中還有好幾塊蛋餅,張亦賢再度望向電視。
大概最近沒什麼新聞,這節報導拖得有點長。總之神祕年輕人拯救自殺上班族的事件無傷落幕,報導最後以訪問當晚執勤的派出所員警作結。
「感謝市民朋友見義勇為,及時通報,阻止了一個家庭的破碎。請大家也要一同關心身邊的每一個人。」
一線四星的老鳥站在鏡頭前,不甚流暢的表達感謝外加宣導政令,搭檔的年輕員警則站在他後方充當背景。
「雅亭。」張亦賢朝林雅亭招手,示意她看電視。「後面那個警察好帥。」
她抬頭看了一眼,小聲答道:「還好吧。」
「是嗎……我覺得滿帥的啊。」
「唔,不過不是我喜歡的型。」她邊說邊看著張亦賢的臉,那雙圓潤剔透、宛如小動物般的眼睛裡,沒有半點畏怯。
張亦賢直覺不妙。他朝林雅亭頭頂偷看了一眼,發現從她背後朝他伸過來的那條紅線變亮了,比過去幾個月都來得明顯。
「我吃飽了,走吧。」
「呃,啊,去哪?」張亦賢一時反應不過來。
「去圖書館啊,你不是說要借書。」她微微一笑。「我也要借。」
她從座位上站起,把她的巨大托特包背上肩。張亦賢跟在她身後走出早餐店。
這下子直接被她背上的紅線衝著頭臉指著了。
兩人一起前往圖書館的路上,不管張亦賢怎麼閃躲,林雅亭那條紅線都頑固的指著他,讓他感覺自己好像被蛇盯上的獵物。
話說回來,蛇算不算是小動物呢……
◇ ◇ ◇
張亦賢自小擁有一種特殊能力,能看見他人身上的「感情線」──那些線泛著微弱的光芒,以肩胛骨中間為中心向外延伸出去,指向身外的人或物。
這些線條有不同的顏色,在夜裡比白天容易看清楚。延伸出去的線條離得愈遠顏色便愈淡,若未能與其他人的線相連,會在約半公尺處消失。
經過觀察和整理,張亦賢大致能從色系分辨出這些線條各自代表什麼。藍綠等寒色系是信仰、理念之類的東西;暖色系是對人的感情,親情和友情偏黃,愛情偏紅;白色或顏色很淡的,通常是物質欲望。
人人身上都有線。
在張亦賢眼中,這些線代表著主人與整個世界的連繫,線條愈多,這個人對其他人事物的欲望或情感也愈多。
能看見「線」的特殊能力對張亦賢的人際關係頗有幫助。
比如說幫忙尋找失物或寵物時,他只要牽著失主到處繞,看他背上的線往哪裡指,就朝哪個方向走,多半可以找到。又比如挑選禮物或幫忙做選擇時,他只要觀察別人身上的線條,通常能夠選中對方真正心有所屬的那個選項。
每次得到「亦賢好會選東西」「看起來很迷糊但實際上觀察入微」之類的評價時,他總是心虛得不得了。
他其實一點也不了解別人想要什麼、喜歡什麼,他只是能夠「看見」而已。比如說,看見林雅亭身上有條紅線指向他,他就知道她喜歡上他了。
林雅亭身上的線很少,張亦賢認為那代表她淡薄少欲,關心的事情不多。少欲的人不必花太多心思應對,他一直覺得跟她相處很輕鬆,直到那條指向他的淡紅色線條出現為止。
到昨天之前都還只是淡紅色,今天突然變成明顯的紅線,不知道昨晚發生了什麼事,讓她的心境有所改變,而心境改變通常會帶來實際的行動。
張亦賢有點煩惱。
校門旁邊的長椅上坐著一對情侶。張亦賢只用餘光一掃,就能判斷他們兩人有多麼相愛。因為男生身上的桃紅色線跟女生身上的紫紅色線正牢牢相連著,此外兩人身上還有幾條白色黃色的線也接在一起。他們並肩依偎,看起來就像兩顆以各色電線並聯著的大電池。
人與人之間若有真實的情感交流,看起來就會像那個樣子。只要一靠近,彼此身上的線就會接在一起。
張亦賢走近林雅亭身邊,伸手朝那條紅線揮了兩下。目睹那明亮的紅色線在手邊漸淡而至消失,他忍不住嘆了口氣。
「嗯?怎麼在嘆氣?」林雅亭回頭問他。
「沒有啊。」
「有什麼煩惱嗎?我能不能幫上忙?」她停下了腳步,轉身面對他。
「真的沒有啦。」
張亦賢壓抑著苦笑的衝動。總不能向她抱怨說他明明看得見別人的線,自己身上卻一條也沒有吧?
林雅亭深吸了口氣,慢慢說道:「你……你還記得上次我把手鍊弄丟的事嗎?」
張亦賢點頭。聽說她的手鍊是祖母留給她的禮物,那次上課時她發現手鍊不見了,還急得在課堂上哭了出來。
「後來你幫我找到手鍊,我很感謝你。」她小心翼翼的說著,臉頰泛起了紅暈。「我一直想找機會好好向你道謝。」
「那個是小事情,沒什麼啦。而且你已經請我喝飲料了。」
「才不是小事情!手鍊掉在那種地方,如果不是你建議我去三樓找找看,我一定找不到,那天我連有沒有去過三樓都不記得,只有你注意到。」
「呃,真的沒什麼……。」
他只是跟著她背上的黃線沿路搜索而已,最後在窗框縫隙中找到手鍊的是她自己。是她對手鍊的執著和愛惜,讓那條黃線指出該去的方向。
但林雅亭顯然不這麼想。
「你總是默默觀察,為大家排解困擾,如果你有什麼煩惱,我也會想要幫忙。」
「舉手之勞而已,你不用報答我啦,真的。」
聽張亦賢這麼說,林雅亭連連搖頭,急道:
「不是不是,我不是為了報答才這樣說,是因為……我……我很喜歡你……。」
結結巴巴的說完這句話,林雅亭臉色愈來愈紅,像是鼓足了一輩子的勇氣。
張亦賢對她的告白並不驚訝。他左右張望,試圖轉移話題。
「我們走吧。」
「咦?」林雅亭一怔,雙眼微微睜大。
張亦賢伸手指了指圖書館的方向。「我們不是要去圖書館嗎?走吧。」
「等……等一下,我剛剛跟你說的話……你沒聽見嗎?」
鼓足一生勇氣的告白沒辦法馬上重述,林雅亭急得跺了跺腳。
張亦賢抓抓頭。「我有聽見啊。」
「那……那你的回答呢?」
林雅亭的臉紅到不能再紅,看樣子連下輩子的勇氣都預支過來用了。看著她的表情和那條指著自己的紅線,張亦賢十分困窘。
他覺得她滿可愛的,跟她一起吃飯上課也都很自在,但他不能確定自己到底是身上沒有線,還是他看不見自己的線。
換句話說,他不能確定究竟是自己身上沒有紅線跟林雅亭相連,還是有線連上了但他看不見。
再換句話說,因為不知道自己身上有沒有線,張亦賢無法決定要怎麼回應她的告白。
「那個,雅亭。」他又抓了抓頭。「謝謝你,但我沒辦法給你答案。」
「為什麼?拒……拒絕我也沒關係,我不會怎樣的,能讓你知道我的心意我就很高興了……。」
她低頭扭著衣角,說得快要哭出來。張亦賢有點著急,伸出雙手在虛空中比畫著,試圖以最大誠意向她說明自己的情況:
「不是要拒絕,你的心意我一直很明白,我只是不能確定我喜不喜歡你……。」
林雅亭低垂的頭倏地抬起,淚光瑩瑩的眼裡隱約燃著怒火:
「你很明白?」
「呃,對……對啊。」張亦賢硬著頭皮承認。
「那你既沒表示也不拒絕,是打算養備胎嗎?你把我當成什麼了?」
「我沒……唉唷!」
內向文靜、宛如小動物般羞怯可愛、連被老師冤枉報告抄襲時也沒發過脾氣的林雅亭,此時氣得抄起了手上的托特包,往張亦賢身上揮打起來。
托特包裡裝了很多書,她乒乒乓乓的揮了幾下就沒力氣再打,只能把包包拖在腳邊喘氣。
「雅亭,我……。」
「你不要叫我!」
她氣都還沒順過來就張口對張亦賢咆哮,也不給他任何解釋的機會,一手拉起包包,一手揉著紅通通的眼睛,頭也不回的跑開了。
那你不去圖書館了嗎──張亦賢朝她的背影伸出手,兩秒之後又頹然收回。
坐在長椅上的情侶看著這邊竊竊私語,張亦賢別開臉,努力避免跟他們如針刺般的視線對上。
即使發了這麼大的脾氣,林雅亭跑遠時,張亦賢還是能清楚看見她背上仍然有條紅線指著他,只是線的顏色又變淡了點。
雅亭都氣成這樣了,為什麼紅線還會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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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線人生
Beck
由 鏡文學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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