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存在的女兒
洪九開著白牌計程車,不時發出怪笑,小電視裡盡是沒營養的談話節目,主持人言不及義,與來賓全程搞笑。
標哥說:「那兩個小子,明明是去嫖妓中標了,還以為我不知道。」
洪九哈哈大笑,不知道是在笑節目,還是笑這句話。
「真是敗給你了。」
標哥坐在副駕駛座,支頤看著窗外,感覺車子往郊外走,芒草什麼的愈長愈多,偶爾掠過幾個墳墓,周遭一片荒涼。
「老九,你是要帶我去哪啊,怪陰森一把。」
洪九沒有反應,標哥遮住小電視,被洪九一把拍開。
「你煩不煩,聊兩句話需要繞那麼遠路?」
洪九看了下時間,將電視轉台,有個帥帥的中年牧師,在裡頭佈道,講沒兩句,洪九跟著他念:「你必堅固,無所懼怕。你必忘記你的苦楚,就是想起也如流過去的水一樣。阿門!」
標哥無奈地翻白眼。
好不容易佈道節目結束,車子也差不多到了地頭,這裡彷彿是座公墓,嵌著萬字磚的櫺門看進去,滿山都是墳頭,雖然並非什麼名園寶塔,但也一階一階的,管理完善。
標哥莞爾說:「我時候又還沒到,帶我來這幹麼。」
洪九看著小電視,又笑起來。
「怕了你了,」標哥向他投降,取出一包藥袋,遞給他,「這是這個月的份量,省著點用,別沒事老吃它。」
洪九接過藥袋,打開聞了聞,點頭道謝。
「我的話你聽進去沒有,別再開這輛車了,來我公司,我們一塊做吧。」
洪九轉頭看著公墓,沉思。
「你這副身手,開白牌車真浪費了,你都不可惜嗎?」
「可惜什麼,我如今過得很好,無憂無慮。」洪九的嗓音分外沙啞,頗有一股滄桑味。
「別鬧了,開白牌車能過多好,你來幫我,同時也為我分憂,我快被我那幾個手下氣瘋了。」
「我開車也能幫你。」
「你怎麼講不通啊,柴頭。」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嗎?」
「什麼第一次。」
「開苞啊,阿浪老大帶我們去私娼寮。」
「你說這個幹麼啊。」
「還記得那女人吧,老愛看瓊瑤小說那個。」
「我哪還記得,多少年啦。」
「我記得,我覺得重要的事,絕不會忘。」洪九像小孩做了壞事,壓抑不住想笑,「不過我早忘了她的名字,她的長相,我最記得的,就是那天她的屁股,有一顆超大的青春痘。老天,我全程都在擔心那裡下一秒就會爆漿。」
標哥忍不住捶他一拳,撫著胸口直笑。
「所以我們也年輕過,幹過傻事,不是嗎?」
「是啊,多少年啦。」標哥感慨不已。
洪九精神一振,指著車窗外頭,「來了。」
一名妙齡女子,提著環保袋,戴著洋基的深色棒球帽,匆匆走進墓園。
她顯然不是頭一次來,對這十分熟悉,不片刻,苗條的體態就消失在墓園裡。
標哥遙望女郎背影,頓時有一股親切感,卻又十分陌生。
「你帶我來,就是要等那女孩,她是誰啊。」
「都照過面了,你還認不出來。」
標哥回想那張臉孔,寬了點的瓜字臉,眼神爍亮,又濃又直的眉毛,總是擰在一塊,彷彿心事重重,個性八成也跟自己一樣倔強。
他雷擊一般想到女孩,驚呼說:「都長那麼大啦。」
洪九手放在方向盤上,摳著幾乎快磨平的膠皮顆粒,微笑不語。
「你怎麼知道她會來這,她來這幹麼。」
「你忘了清明節快到了嗎?」
「唉,是了,她媽死了,那個女人死了。」標哥臉埋在手心裡,用力摩擦一會,打起精神說:「走,我們去見她。」
「你確定?都過那麼多年,她應該還是不會給你好臉色。」
標哥愣住,一股委屈油然生起,大力甩門下車,「我怕什麼,我是她的老爸!」
兩人在墓園尋找,這地形一階一階的,蓋在山坡地上,每一階彷彿都一個樣。
標哥其實有點怕這地方,總覺得陰沉無比,空氣中也是一股腐朽的味道,他曉得自己也有這麼一天,真的要逛,將來不怕沒機會。
等他繞過一圈,就發現自己鬼打牆了,但他不肯承認,看著幾座墳頭,渴望找到來時路。
洪九默默跟著他,也不說話,他朝洪九虛踢一腳說:「衛星導航,走哪邊你倒是說啊。」
洪九指著自己後面。
兩人匆匆由後面那條路折返,看到女郎背影,已經離開墓園,坐上一輛新梅的計程車,朝遠方疾駛而去。
標哥急得自己衝向駕駛座,沒等洪九上車坐穩,加足馬力衝出去。
「我真服了你了,」標哥一迭聲咒罵,「你開白牌車開上癮啦,在墓園也帶我繞路,不早點說。」
「該怎麼走都你說了算,又來怪我。」洪九指著里程刻度,「我先聲明,這趟路一樣要算錢。」
很快他們就追丟了,標哥氣得大按喇叭,將車停在外側車道。
「白癡,好不容易才見到她一面,現在又搞丟啦。」
「這樣你也怪我,沒有我,你連她面都見不著。」
「人丟了說這些有什麼用。」
「沒丟。」洪九神經質地拽著耳垂,對標哥咧嘴微笑。
「你是說……」
「放心吧,沒丟。」
車齡十多年的TOYOTA,緩緩停靠在空地上,洪九將後照鏡上掛著的十字架,收進胸前口袋,低頭鑽出車外。
他住的是一棟沒有警衛的公寓樓,靠近中壢市郊,出入份子複雜,但交通便利,有許多包租公都在這置產。
門口一名小混混,坐在台階上抽菸,浪子頭遮住半張臉,看見洪九也不讓道,四白眼一直盯著他,直到他拿鑰匙開門,才扭頭吐一口痰。
走廊過道十分狹窄,都隔間租出去了,最近的對外窗在樓梯轉角,即便是白天,過道裡也必須點燈照明。
經過一間套房時,他聽到有女人在叫,這套房住著一個酒店妹,做外賣時經常會叫,他已見怪不怪。
只是今天叫得特別淒厲。
他停下一會,沒聽到異常,搖頭走向自己房間,還沒開門,酒店妹從套房衝出來,狼狽地光著上身,穿著熱褲,馬靴都來不及脫。
「救命!」她朝門口叫喊,「小林!」
套房裡追來一條大漢,手臂上都是密毛,脫得只剩一條內褲,內褲裡還是鼓的。他一把鉗住酒店妹脖子,讓對方無法發喊。
酒店妹抽抽噎噎說:「先……先生,你饒了我吧,這個生意我不接了。」
「幹麼,老子錢是臭的啊,不接妳也得接,給我進來!」
「不要,我……我真的做不來……小林!」
大漢摀住酒店妹的嘴,這個酒店妹,最多不過二十來歲,挺清秀的一張臉,卻化個濃妝,胸口的雞皮疙瘩清晰可見,拚命抗拒對方。
洪九推開房門,轉頭看他們一眼。
「看三小,幹!」大漢雙眼布滿血絲,將女孩拖回房間內。
洪九搖頭走進房間,還沒關門,酒店妹又發出殺豬的慘叫,叫聲中充滿絕望。
洪九瞪著天花板,搖頭,走出去拍打對方房門,裡頭大漢罵吼幾聲,他仍繼續拍打。
終於大漢把房門甩開,全身的毛都快豎起來了,惡狠狠說:「找死啊!」
「穿上你的衣服褲子,走吧。」
大漢一拳朝他轟來。
洪九扣住他手腕,施力向前一帶,帶得他失去平衡,再將他手臂反折到肩胛骨處,正面壓在門上。
「你幹──」
洪九猛提他手臂,痛得他說不出話,酒店妹妝都花了,趁這時趕緊穿好上衣,衝出門外,驚恐地看著這一幕。
洪九面無表情說:「拿著你的錢,滾。」
大漢回頭還想反抗,洪九另一隻手勒住他脖子,就像他剛才勒住酒家女那樣,「我說,拿著你的錢滾,你聽到沒有。」
他每說一個字,手上力道就增加一分,大漢感覺自己快窒息了,腦血都無法流通,不知為何眼淚泌了出來,艱難點頭。
洪九用力一推,推得他撞在門上,然後才鬆手。
「喂喂,你幹什麼?」
門口那個小混混,直到這時才開門衝過來。
酒店妹看到他,一拳搥向他胸口,哭道:「你剛才死哪去啦,都不理我,我要去跟楊姐回報!」
小混混看著洪九,看著酒店妹,大漢突然朝他衝過去,把他撞趴在牆上,衣服也沒穿,衝出公寓大門,就這樣跑走了。
小混混痛苦地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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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快跑【附獨家作者後記】
高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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