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新聞》高層透過關係，掌握到永豐金三寶超貸案另一名消失已久的當事人三寶建設董事長李俊傑的行蹤。原來拒訪的李俊傑聲稱自己也是案件的受害人，並對永豐金貸款條件嚴苛多所抱怨，並一再強調有信心檢調會還他清白。 上海市靜安區的地標建築一七八八國際中心，讓永豐餘集團大半年來都籠罩在超貸案風暴下，總裁何壽川更遭收押。不過，另一名關鍵人、三寶建設董事長李俊傑卻神隱至今，讓真相始終缺了一角。

近日，《新新聞》高層透過關係掌握李的行蹤，指派記者赴中國採訪。而李俊傑看到記者出現相當震驚，原本一口回絕採訪要求；但記者鍥而不捨地透過管道跟李溝通，並數度前往特定處所堵人，終於逼使個性低調的李俊傑點頭受訪。這也是他首次在台灣媒體上發聲。

「提供的擔保品覆蓋率超過一八○％」

他強調三點，第一、這個貸款案與三寶建設無關，三寶並非借款人只是保證人；第二、一七八八國際中心是他與妻子廖怡慇的個人資產，何壽川從未入股；第三點，他透過Ｊ＆Ｒ向永豐租賃貸款的五十多億元，提供的擔保品覆蓋率超過一八○％，所謂超貸的指控不知從何而來？

他也向《新新聞》表示，一七八八股權交易案仍在進行中，有許多地方必須由他本人親簽，暫時無法返台，待交易完成就會回台灣向檢調說明。他堅信，台灣的檢察官一定會還他清白。

在台灣神祕而低調的李俊傑，領軍的三寶建設開發集團在中國是叱吒風雲的，曾拿下上海一七八八國際中心、寧波新星村開發案等指標性建案。二○一一年六月，《富比世》（Forbes）雜誌上海分社長范魯賢（Russell Flannery）在其專欄撰文點評，將他列為「在中國有影響力的二十五位台灣人」。

首度面對媒體，李卻表情凝重。他說：「永豐餘家族，我最早認識的其實是何榮廷先生（永豐餘創辦人之一的何義長子），何榮廷是何壽川的堂兄弟；何壽川應該也知道我這個人，但我們一直維持著一種『彼此知道對方，但沒有什麼交往』的狀況。」

真正結識何壽川，反而是薇閣基金會董事長李傳洪牽的線。李俊傑說：「我和李傳洪認識很久了，當年因為國學大師南懷瑾老師的緣故而認識他，我們都出身大稻埕，他算是我的族親，他家就住在我家隔壁而已。」

時間拉回○六、○七年，當時，李俊傑正因為一七八八國際中心案自有資金不足而苦惱，李傳洪遂引荐他認識何壽川，「我向他們（指何壽川夫婦）借了五百多萬美元收購土地。就是從那筆款項開始，我正式認識了他。」 ▲(中圖)李俊傑付給永豐租賃的利息相當高。 內部文件顯示寧波土地的價值，和李俊傑借貸金額相去不遠。 ▲李俊傑對涉入三寶案大聲喊冤，並提出文件想證明自己並非超貸。攝影／侯柏青

「我跟何壽川沒有很熟」

雖然台灣媒體上充斥著兩人交情深厚的報導，但李俊傑談起兩人的關係，卻顯得有些生疏。他說：「我跟何沒有很熟，也不常見面。華山文創一○％的股份，是他邀我入股的，因為他覺得我有建設公司土地開發的專業背景，可以對華山文創的開發案提出專業建議與協助，雖然只占一成，但可能是血本無歸……」

至於兩人是不是生意夥伴？李俊傑斬釘截鐵地說：「不可能！他事業那麼大，我怎麼有辦法投資他？」

不過，在中國開發事業，李倒是承認協助過永豐餘。他舉例，永豐餘在江蘇省市中心蓋紙廠，他曾協助讓那塊地「轉性」（變更地目），就是從工業區換成商業、住宅區。除此之外，他也幫過廈門紙廠土地變更地目，「那塊地位於陳由豪（前東帝士集團總裁）的鷺江酒店附近，地點很棒，可惜因故喊卡！」

不只幫忙土地開發，連何壽川女兒（何奕佳）在上海開有機餐廳GREEN &SAVE」在餐廳的資質（資格）及使用上，李也曾助一臂之力。

「做這些事都是義務或半義務性質！」李俊傑說，當初只是著眼於江蘇紙廠土地如果開發，可能有機會合作（建案）而已，實際上何壽川也丟出過這誘因，但其實他心裡不是很想這麼做。

「上海如果能做（起來），為什麼要去那地方？不過，跟人家借錢，人家想怎樣，我怎麼會問太多？只能充分表達被利用的價值，有時心內鬱卒，但沒法度。任何一家銀行拜託你，你能說不行嗎？只是我沒想到會付出那麼多代價，包括現在……」 ▲1788國際中心的美食街，有許多台灣人熟悉的品牌。攝影／侯柏青 ▲目前1788國際中心已經是上海靜安區地標大樓。攝影／侯柏青

「一七八八國際中心是我的個人資產」

然而，提及一七八八國際中心的主權，李俊傑語氣中帶著堅定：「一七八八國際中心是我的個人資產，我和太太廖怡慇就是最終受益者。媒體一直寫三寶建設去借錢，那是重大錯誤，三寶不是貸款案的借款人，只是保證人。三寶建設是我父親留給我的，跟貸款案完全無關！」

李俊傑的上海項目公司原名上海世紀靜安房地產開發商，後來改名上海世紀承乾物業，一七八八的土地建物就是由世紀承乾持有；至於更上一層的控股公司是香港捷佳，再上一層是Link Mart公司，再往上就是Giant Crystal公司。而在媒體上多次出現的City Vision、Star City等多家紙上公司，他解釋，這只是用來掌控Link Mart的控股公司而已。

他認為：「為什麼會產生誤解？說穿了，是因為台灣和中國大陸的投資土地架構（所有權持有狀況）迥然不同。」他解釋，在中國，私人不能夠開發土地，僅限法人才可以，既然是公司就會出現股權，而控制股權等於掌握資產和土地，「很多人設立紙上控股公司，透過台灣、香港一層一層掌控中國公司，在中國，出售物業是用『股權轉讓』的模式，交易時也是以這種架構賣掉。」

談起一七八八的股權，故事綿長，當年引進持股的過程也曲折無比。但李俊傑仍試著簡單描述複雜的過去。

○六年，有十多個開發商競爭這塊地（須取得上海國盛集團股份），最後是李俊傑等人的規畫勝出。他回憶：「國盛是中國國營企業，他們本來預計保留三○％股分，而當時我們剛到中國大陸不久，認為有國營企業當我們的股東很不錯。不過，國勝最後可能是考量控制力有限等原因，決定全賣給我們，多了額外的股份，立即出現籌資問題。」 引發永豐金三寶超貸案和後續軒然大波的1788國際中心，位於上海市南京西路，目前已經吸引諸多國際品牌進駐 ▲1788國際中心外牆類似裝飾用的鋁管，其實具環保節能功用。攝影／侯柏青 ▲內部建材都刻意選用環保材質。攝影／侯柏青

「我和連戰真的不認識」

「頂新集團二董魏應交很早就投資一七八八案了！我之前也曾跟他談過另一起六八八案（亦位於靜安區南京西路），但因故沒談成。這次的一七八八國際中心案，他一開始就投資，本來我預計跟他一人一半，但二董後來降低持股出場，這是他們家族的決定，我也尊重。」

當年，國盛決定出脫最後的三○％股分，則是美林證券（Merrill Lynch，世界最大的證券零售商和投資銀行之一）入股的原因。李俊傑起初向美林借款，之後美林轉為投資三○％（約六七○○多萬美元），之後持股一度增加至四七．五％，最終獲利出場。

不過，當年李俊傑引進的外資不在少數，除了美林，還包括黑石集團（The Blackstone Group，美國著名資產管理公司）及Alpha（Alpha Investment Partners limited，新加坡吉寶置業有限公司）等。

「Alpha在新加坡就像是淡馬錫一樣大的國營企業，他都敢投資了！這種大型外資絕對必須做ＫＹＣ（Know YourCustomer，認識你的客戶），包括調查最終受益人是誰。」他霸氣說，如果查到不是「李俊傑」，外資怎麼敢把大筆資金投進來？不敢也不可能！他們不能拿投資人的錢開玩笑。有些媒體報導最終受益人有何壽川的名字，實在掰得太離譜！

更荒謬的是，還有媒體影射連戰家族，對於這些奇怪的連結，他略顯激動地說，「連戰先生是誰，我很清楚，但我們真的不認識，也沒有見過面，別亂扯這案子跟連家有關。」 ▲對於妻子廖怡慇（右）遭到收押，李俊傑感到意外與心疼。攝影／侯柏青

「忍受那麼高的利息，不會給股權」

李俊傑逐一反駁媒體上的質疑，但案件從去年底延燒至今，他為何一直保持沉默？此時，他淡淡回應：「只是不想到處張揚而已，我一直在想，借錢怎麼會出代誌（事情）？借錢沒還的有代誌，以後會還的人也會出代誌嗎？」

雖然李俊傑堅稱是一七八八國際中心的唯一股東，但記者仍然不斷質疑，何壽川是否為隱藏版的股東？

李俊傑再次否認了這個說法。但他低聲說，永豐那邊在討論過程中確實曾提出許多假設，其中包含入股等提議，但他和幕僚開會評估後，完全不打算這樣做，一直以拖待變，軟性拒絕他們。所謂的股權分配表應該就是這樣討論出來的，但他卻從來沒有跟何壽川本人談過這件事。

他苦笑說：「前期講到股東明細分配，是張金榜跟我們三寶（前財務副總）黃緒宗談的。後期，何的特助陳佳興好像也有跟我太太廖怡慇講過（股權）怎麼分配，但我都不願意。討論又沒有做成決定，統統可以公開，其實兩邊絕對不會做成結論的，我必須忍受那麼高的利息，怎麼可能還讓它過呢？」

原以為單純的貸款案，去年底開始，卻出現了到處流竄的檢舉函，指稱三寶以Ｊ＆Ｒ紙上公司名義，向永豐金租賃海外子公司ＧＣ（Grand Capital International Ltd.）貸款超過五十多億元。事情愈演愈烈，永豐銀遭金管會重罰兩千萬元之餘，何壽川、心腹陳佳興、張金榜，及李俊傑妻子廖怡慇也遭收押。

Ｊ＆Ｒ當年向永豐金租賃子公司ＧＣ借貸一．六億美元，目前剩下一．三五億美元待償。

李俊傑表示，沒有想到Ｊ＆Ｒ會被講成是三無公司（無營運、財報及跟母集團子公司無交叉持股），其實Ｊ＆Ｒ不是用來營運的，也不需要財報，它是ＳＰＶ（Special Purpose Vehicle，特定目的公司），「實際借款人是我，為什麼要把事情變得如此複雜？我真的想不通！」

「一隻牛被扒三層皮，還要當孫子！」

他說：「用Ｊ＆Ｒ名義去貸款是他們（永豐）要求的，他們怎麼說，我就是配合，他們的考慮點，我真的是不清楚，銀行說不定不敢借給個人，認為放款給「法人」比較安全，我不可能瞭解他們內部考量。況且這件事情的重點並不是誰去貸款，而是擔保品是十足的。」

據悉，近年來被拿來當借款擔保品的，除了寧波公司股權（聯結寧波市海曙區新星村土地），還有上市公司股票、兩家境外公司股權及十多筆位於台北市的精華區土地。不過，永豐金租賃這三、四年來，常拿金管會的說法要求李俊傑補件、補擔保品，他得經常配合提資料，只能說「不勝其擾！」

李俊傑舉例說，「你去看看拿來擔保的寧波土地，就可以證明擔保品十足。那塊地有一萬六千多坪，去年值人民幣十．九七億元（約一．四億元美元），現在又獲得四證（土地、建設、預售及銷售許可證），已動手進行醫院開發案。擔保品還包括台北市長春路辦公室的第二順位抵押權，這個地方位於東方文華酒店後面，至少價值台幣二十億元。」

李俊傑說，擔保品裡還有塊位於台北市至善路的三千多坪土地（他占一半產權）。他抱怨，「這塊地在故宮、明德樂園後方，多值錢，永豐只估價三五○○萬元！這些擔保金額都是永豐去估的，坦白說，他們一直要求增加擔保品，到最後，我連擔保品的設定費都不想負擔了。當初考量處理一七八八後就可以還債，只能忍耐短期的痛苦，但這就像一隻牛被扒三層皮，還要當孫子！」

三寶集團內部估計，貸款案的擔保金額將近二．二億美元。談到這裡，李俊傑的情緒起來了：「我才借一．三五億美元，擔保覆蓋率算一算都要超過一八○％了，而且向他們貸款的利率很高（八％），加計手續費等費用，幾乎接近一○％。」 ▲南懷瑾抄寫道德經贈與李俊傑，特地選擇「三寶」由來的篇章。攝影／侯柏青

「我是一人企業，借錢也有代誌嗎？」

他說，當年考量中國土地每年增值超過一○％，加上一七八八要處理變現，才認為沒問題，但現在擔保品卻遠超過貸款金額。「在上海，我們往來的銀行都是像浦發、工商這種大銀行，如果信用不好，我能借嗎？這一塊，我相信檢察官會查得非常清楚。」

不過，一二年間，三寶子公司Star City（簡稱ＳＣ公司）另在台灣申請一筆四．三五億美元聯貸案，當年由台銀和永豐銀主辦；不過，何壽川太太張杏如曾任ＳＣ董事，雖然申貸時已卸任，但此事頻被抨擊是「關係人交易」。

李俊傑描述，當年張杏如曾借他五二五萬美元，既然借了錢就給她適當的擔保，才給她一席ＳＣ董事，這是業界常規，就像「擔保」的概念而已。至於媒體爆料張杏如把董事席交給王冬玲（信誼基金會職員），王冬玲又是三寶集團前職員王玉玲的姊姊，他至今仍一頭霧水。

「我不認識王冬玲，而王玉玲因為健康問題，已經離職超過六年。過程中董事換過誰，都是檢調在六月十六日第一波搜索約談那天，媒體報出來（由同仁轉告），我才知道的。現在ＳＣ裡面的董事，就是我和廖怡慇，這就是家族企業，我是一人企業，借錢也有代誌嗎？」

我是「錢進台灣、債留中國」才對

他回想，該聯貸案的利息大概五到六％，他一六年就結清貸款，轉由中國工銀亞洲承貸。光是這三年，台灣十五家銀行就賺走他一．四億美元利息，永豐預估獲利也在五到七千萬元美元之譜。這些事，媒體一個字都不提，反而指控他「債留台灣、錢進中國」，他揶揄自己：「應該相反，我是『錢進台灣、債留中國』才對。」

三寶集團估算，目前兩岸總貸款金額約新台幣二百多億元，台灣不到二億美元、中國約五億七千萬美元。有媒體點名他是永豐最大的單一授信戶，有些案子甚至拿假文件去借，他反批：「借錢那有那麼好借？我記得我們排第四大或第五大，不太可能是第一大，永豐如果貸款給一艘輪船就很可怕了。」

李俊傑心裡清楚，想要終結這些質疑，最好的解決方法就是還清貸款。但他說，一七八八交易案契約是股權收購的模式，得經過ＤＤ（Due Diligence，投資風險評估）的實地查核程序，時間上會拖得比較久。「我預計在九月初左右完成，應該不會拖過九月底。至於總價額，我不能講。」

他重嘆一口氣：「老實講，我們過去的還款節奏是被永豐打亂的。交易案後期，他們（永豐）一直叫我們補材料、擔保品，不斷聯繫，硬要我方補充出售進度，我必須告知進度，又不能違反保密協定，這對我來說很糾結，我在三月底簽約的時候，感覺像被強迫在某個時限內還錢，被逼著簽約，那個約真是難簽！」

據說，有人刻意散布一七八八案的不實訊息，是為了阻攔交易案。對此，李俊傑不願揣測，僅強調：「我們現金流量沒那麼足，得準備到一定程度才能還款，雖然交易案還沒清償完，但我們已經在準備還錢了。」

「先還掉貸款，才有立場說話」

而對於此案連累妻子遭收押，李相當難過：「六月十六日那天，我兒子告訴我，檢調來搜索我家還約談我太太，太太原本轉達她只是證人，問一下而已，應該沒有什麼事。但證人為什麼要被搜索還被收押？我實在不瞭解為什麼會這樣。」

面對檢調可能的傳訊動作，李俊傑無奈地說，一七八八國際中心交易過程中，有許多地方需要他本人親自簽名，目前無法返台。他認為：「一個借錢的人怎麼會有這麼大的事呢？這案子不干我的事，但我得想辦法還掉貸款，才有立場說話。」

他自認是受害者，「幾年前金管會也金檢過這起貸款案，認定沒問題。不管別人怎麼說，我還是相信台灣的檢察官會還我清白。我希望檢調能快點查清楚，到底誰是加害人，誰是被害人。」

檢調：籲李俊傑返台協助調查

李俊傑在中國大陸接受《新新聞》專訪，強調貸款擔保品覆蓋率超過百分之180，沒有違法，何壽川也未投資1788國際中心。檢調人員表示，辦案過程一切依法處理，不會先預設任何立場，呼籲李俊傑盡速返台協助調查，以釐清全案真相。何壽川辯護律師則低調表示，沒有任何回應。（侯柏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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