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嬰假陷阱──38歲．上班族

從「戰場」逃跑的丈夫

「你到底在搞什麼啊?!別鬧了，去死啦!!」

上午7點半，東京都內的某公寓，一位太太在形同戰場的客廳對著先生發出怒吼。

出門上班前的七瀨美幸小姐（化名，38歲），頂著一頭亂髮忙著餵3歲兒子與1歲女兒吃早餐，心急地盤算著得快點幫孩子換完衣服才行。因為必須在8點前出門，否則趕不上幼兒園的上課時間。或者應該說，上班會遲到。看向時鐘，時間正一分一秒地流逝，偏偏兒子專挑這種時候鬧脾氣，吵著「我不想吃啦~」自顧自地玩了起來。可是，總不能讓孩子空腹去上學。

美幸重整情緒，扮起慈母安撫道：「不必全都吃完沒關係，吃一點點就好了」，並以略顯誇張的溫柔口吻催促「來，啊──」兒子才終於吃了一兩口。「哇──你好棒喔──！」每吃一口就猛誇個不停。

好，總之，有吃就好。接下來要換衣服！

3歲的兒子已經會自己換衣服，但毫無動手的意願。這就算了，美幸要幫他換，他卻一個轉身敏捷地逃開。以為孩子跑得老遠，結果卻是躲在窗簾後嘻笑胡鬧。這種時候天真可愛的孩子看起來也好似惡魔，令人忍不住太陽穴爆青筋 。

──可是，不能抓狂。若此時發飆惹哭孩子反而會更花時間。

暫且忍耐。

「我們快點把衣服換起來。」一邊追著兒子跑，好不容易才換下睡衣，整裝完畢。接下來輪到妹妹……。終於幫女兒穿戴整齊，但兒子卻在此時直嚷著要大便，接著女兒打翻了裝著牛奶的杯子，衣服與地板瞬間變得溼答答。

「啊啊~吼！」

與此同時，丈夫竟遁逃到廚房避風頭，無視眼前這個亂七八糟的情況，默默洗著盤子，泡起了自己要喝的咖啡。

目睹此景的當下，美幸內心萌生了殺夫的念頭。

──蛤?!幹嘛非得現在洗碗啊，混蛋──。你就在旁邊，難道不清楚狀況嗎？完全亂成一團耶。再說，現在泡咖啡是在泡什麼意思的啊？ 吼~！快點幫忙收拾殘局啦!!

畢竟是在孩子面前，美幸暫且將這些怨言吞下。丈夫從單身時期就是個茶控。無論是紅茶綠茶還是各種茶，都會以最適合該茶葉的水溫來沖泡，甚至講究到用計時器確實算準沖泡時間。在孩子尚未出世前，他會在工作空檔為美幸沖泡美味茶飲，但「現在孩子都出生了，可無法如此悠哉啊」美幸往往對此感到不耐煩。不知老公究竟是未察覺美幸的情緒，抑或佯裝不知，總之就是待在廚房不出來。應該先帶兒子上大號，還是先處理女兒打翻的牛奶呢……。

「把拔！你來一下！」出聲呼喚也只得到「等我一下下~」的溫吞回應。

聞言，美幸的理智線在霎時間斷裂。這天再也按捺不住蒸騰的怒氣，脫口說出本章開頭那句「別鬧了，去死啦!!」這句話。話一出口的當下，她感受到原本累積在心頭的某些東西似乎跟著脫落。美幸已經不覺得自己還愛著老公，甚至認為會這樣想是很正常的。孩子們則因為媽媽變成母夜叉而驚呆在原地。

雙薪家庭已成主流的時代

美幸與筆者為同世代，在採訪過程中，突然想起某個廣告而聊了開來。

♪衣櫥放貢、衣櫥放貢。老公健康不在家最好。

記得這是在我們孩提時代所播放的電視廣告。令人深感當時的日本夫妻關係看起來相當平和。

「盼丈夫不在家根本是小兒科，如今我已變成希望丈夫死掉的妻子」美幸苦笑道。

「衣櫥放貢」是KINCHO（大日本除蟲菊株式會社）最具代表性的衣物防蟲劑。1986年，這支廣告以高度成長期的一般上班族和全職主婦所組成的家庭為設定，並因為中年太太們在社區組織的活動上唱著「老公健康不在家最好」的逗趣橋段而大為流行。

美幸本身亦是在雙親為上班族與全職主婦這種典型戰後嬰兒潮世代家庭長大的。而她也一直夢想著有朝一日結婚、生子。與母親不同的是，她在婚後仍任職於廣告公司，並將這份工作視為天職，同時還肩負著育兒重任。

事實上，在衣櫥放貢廣告走紅的時期，妻子為全職主婦的家庭占多數。一起來看一下「夫為受僱者與妻為無業者所組成的家庭」（以下簡稱單薪家庭）與「夫妻兩人皆為受僱者家庭」（以下簡稱雙薪家庭）的演變。根據日本總務省「勞動力調查」（2001年以前為「勞動力特別調查」）統計，1980年的單薪家庭數為1114萬，對比雙薪家庭的614萬，將近2倍之多，進入90年代後兩者總數不相上下，1997年則完全逆轉。在這之後，雙薪家庭持續增加，2014年單薪家庭數為720萬，雙薪家庭為1077萬，彼此的地位互換。可以說，夫妻雙方皆有工作已是再普遍不過的社會型態（圖1-1）。

近年來出現一股社會風氣，認為迫使女性不得不工作的原因在於「經濟方面」的困頓，各種實際調查亦顯示出夫妻雙方皆有工作是基於經濟考量的緣故。在男性就業情況並不穩定的今日，這或許可說是大環境使然。然而，日本憲法所規定的人民三大義務為「教育」、「勞動」、「納稅」，而且應該是不分男女的。照理說，女性在懷孕生產育兒期間持續工作是再普通不過的一件事，但若家有幼兒的女性選擇工作並非出於經濟不穩定的理由，而是因為「喜歡工作」，往往就會被視為「自私任性的女人（母親）」。

然而，自1986年男女僱用機會均等法公布施行已過30年的現在，有愈來愈多的女性期盼能積極自主地選擇繼續工作。連合（日本勞動公會總連合會）所進行的「第3回 懷孕歧視相關意識調查」（2015年8月）中，在「女性工作與育兒」方面，回答「如果可以的話，希望能工作與育兒並進」所占的比率過半數，達到51．4％，大幅領先「因為經濟狀況而不得不兼顧工作與育兒」（36．9％）的回答。由此可知，對目前有計畫生養孩子的世代而言，持續就業乃理所當然的觀念，另一方面，後續將會詳述，考量到有6到7成的女性因生下第一胎而辭去工作，處於待業狀態的現況，便能合理推估潛在的雙薪家庭總數比表面的數字還要多。

因此，包括美幸在內，現正忙於育兒的世代，所面臨的社會情勢與自身小時候父母所處的情況截然不同，而這也對現代家庭帶來極大的影響。尤其，許多女性的父母並不了解女人在持續工作的情況下經歷懷孕、生產、育兒的過程，因而領受到有別於「衣櫥放貢」這種古樸美好（？）時代的震撼教育，並感到困惑與煩心也說不定。

從幸福美滿演變為「產後危機」

言歸正傳。

在美幸懷孕期間，丈夫會一臉喜悅地對著日漸隆起的孕肚喊話「寶寶快點出來呀」，夫妻倆沉浸在幸福裡。丈夫總說「別提重物」，連一只超市購物袋都不讓美幸拿、怕走樓梯會有跌倒的危險，總是找電梯讓美幸搭乘、處處秉持著女士優先的態度，會幫忙開門等美幸通過、只要道路有些微高低落差便會牽起美幸的手當護花使者。

──哎，那時真的可說是幸福洋溢呀。

如此溫柔體貼的丈夫曾幾何時已消失得無影無蹤。為何如今美幸看到他只會浮現「混蛋，去死啦，爛人！」的念頭呢？壞就壞在丈夫未察覺到妻子產後如同怨念般不斷累積的負面情緒。美幸雖不斷提醒，也再三提出警告，但丈夫依然如故，言行不見任何改變。

有份調查呈現出宛如呼應美幸心境變化般的結果。倍樂生次世代育成研究所，以300對夫妻為對象所進行的「第1回懷孕生產育兒基本調查．追蹤調查」（2006~2009年縱貫研究）中，「第一胎出生後的夫妻感情變化」所顯示的數據即是最好的佐證（圖1-2）。

這份調查指出，「與配偶在一起時，能確實感受到自己真的愛著對方」的比率，在懷孕期間夫妻雙方皆為74．3％，但生產後妻子的愛意會急遽變低，在孩子未滿1歲的時期，相較於丈夫的63．9％妻子只有45．5％、在孩子1歲的時期，丈夫為54．2％，妻子為36．8％，在孩子2歲的時期，丈夫的愛意下滑度不高，仍有51．7％，但妻子卻下探至34％。這就是被稱為「產後危機」的現象。

筆者認為，懷孕期間的74．3％這個數值究竟算不算高，也有必要進行檢驗。換言之，這個數據即代表，每4名孕婦中就有1名認為自己「並非真正愛著配偶」。

本單元的主人公美幸，現在回過頭來看，深深覺得其實自己從結婚開始，便已出現盼丈夫日後一命歸西的前兆。

美幸雖任職於忙到在公司過夜是家常便飯的業界，但在單身時期對愛情的態度相當積極，總會擠出時間參加聯誼，也談過轟轟烈烈的戀愛。某天，在拜訪客戶時偶然與初戀男友再次搭上線。彼此都認為這是「命中注定的重逢」而天雷勾動地火，並認真考慮結婚。展開半同居生活後，男友會做飯等待因工作晚歸的美幸。難得的假日美幸卻因為過於疲累而睡到中午時，男友還會貼心地洗衣做家事。但這份幸福並沒有持續多久，生活步調的不一致令男方提出分手。他對熱愛工作的美幸表示「我並不反對妳現在的工作，但婚後希望妳能以家庭為重，兼職就好」。這段戀情告吹令美幸承受相當大的打擊。當時她28歲。

受到戰後嬰兒潮世代的雙親影響，得在30歲前結婚、生子的想法深植於美幸心中，無法從此觀念中跳脫。一想到「就算現在開始找對象談戀愛，也不可能有辦法在30歲前結婚吧」，就令她感到灰心而呈現半放棄狀態，決定將重心放在工作上。然而就在此時，比美幸大9歲的同公司前輩因為一句「妳的工作表現總是這麼亮眼呢」而跟美幸愈走愈近。兩人會在工作結束後的深夜零點結伴喝酒，熱烈地聊著工作方面的事，接著自然而然地發展成戀愛關係。無論是義務加班或六日出勤，只要想到對方也在工作，美幸便覺得樂在其中，隨後在29歲這一年順利趕上結婚末班車。

然而，提出結婚登記申請書時，卻發生了一個問題。

婚禮前夕的爭執

「我跟老公相差很多歲，再加上父母跟身邊親友潛移默化的影響，一直以來都覺得自己在婚後從夫姓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可是真正要填結婚登記申請書時，才發覺這有多不合理，為何是我必須配合改姓？」美幸至今仍舊顯得很不服氣。

原本應該是在無比幸福的氛圍下簽名蓋章的結婚登記申請書，此時雙方卻彷彿被冰封於北極圈般，空氣凍結。

「欸，為什麼我得改姓啊？我不想改，你來改啦。」美幸直率地提出這項疑問，丈夫則回答：

「蛤？本來就是女人要改姓啊。難道妳要我入贅嗎？那該怎麼跟我爸媽交代啊？」

美幸聞言後只覺得錯愕。

「蛤什麼蛤啊，什麼叫做本來就是女人要改？再說我根本也沒要求你入贅呀。」

雙方對此爭執不下，而明天就要舉行婚禮。

美幸在心中咕噥「搞什麼啊，早知道這男人這麼小家子氣的話，我才不會答應嫁給他咧」，但事到如今已逃不掉。只得妥協「算了，反正已完成在30歲前結婚的目標，日後隨便找個理由離婚便是，這樣就能恢復原本的姓氏」。

美幸的夫婿除了姓氏這件事以外，與美幸之間並未存在著太大的意見分歧，整體而言是位個性溫和，能理解與體諒美幸工作的丈夫。美幸在公司雖被要求將薪轉帳戶變更為與戶籍姓名一致的名稱，但除此之外在職場上依然可以使用「通稱」，亦即能沿用原本的姓氏。所以美幸也覺得「總之就先這樣吧」度過了平穩舒心的新婚生活。

丈夫在太太懷孕期間仍無所顧忌地聚餐喝酒

美幸將來雖有生小孩的打算，但三天兩頭地加班趕搭最後一班電車回家，實在沒有餘裕。她回憶道，更重要的是，「當時心想反正很快就會跟老公分開，為了方便離婚，先避孕2年再說。」經過2年後，美幸確信不必鬧離婚，能與先生繼續走下去，便前往婦產科診所求診，並購買市售的排卵試紙推算排卵日，積極地做人。

也就是進行所謂的「妊活（為懷孕與生產所做的各種準備）」。根據明治安田生命福祉研究所於2013年所進行的調查，20~30世代的女性中，有8成的已婚者與6成的未婚者曾有過經積極備孕的經驗（「第7回 結婚．生產相關調查」）。

後來，美幸終於在34歲時懷孕。雖然每天都能感受到即將為人母的喜悅，另一方面卻漸漸對老公心生怨恨。

一得知懷有身孕後，美幸便推掉所有的聚餐邀約，也盡可能避免與客戶吃飯應酬。有時難免遇到不得不參加的情況，但在懷孕初期，有些對象不見得能讓自己坦白告知懷孕這種私事，被勸酒時只好佯稱「好像感冒了，身體不太舒服」予以婉拒。這些歐吉桑們與熱愛杯中物者，渾然不察美幸身懷六甲，總愛嚷嚷「喝下去用酒精消毒就對啦」，這下若要再推拒便會顯得不自然，令美幸好生為難。對於以往總是豪爽地享受飲酒樂趣的美幸而言，要忍住不喝實在痛苦，但為了胎兒也只能忍耐。原本上班都穿短裙搭高跟鞋，因考量到「不能讓身體受寒」而改穿長褲套裝與低跟鞋。

為了孩子美幸在各方面皆相當用心，但丈夫卻毫無顧忌持續聚餐喝酒，往往凌晨才回到家。每當感受到湧上心頭的怒意，美幸就會愈想愈生氣，接著火冒三丈一發不可收拾。

「我想去但不能去，你怎麼可以只顧著自己喝得開心啊！」

每當美幸感到氣悶而導致夫妻吵架時，丈夫一定會搬出這句話：

「我們同公司妳應該很清楚，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我有什麼辦法。不去聚餐的話，那我被降職妳能接受嗎？」

孩子就要出世，若真被降職減薪實在不妙。美幸只能在心中不停暗罵「卑鄙小人」，對丈夫愈發感到憤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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