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原完整情緒本質的重要性


「感覺」能告訴我們,那件事情對我們有多麼重要。

—卡爾.榮格(Carl Jung)—


「感覺」和「情緒」都不是那種因為被忽略就神奇消散的能量狀態,許多不必要的情緒痛苦,就是因為不釋放那些情緒能量而造成的。當我們不照顧自己的感覺,它們就會在內心累積,並造成更嚴重的焦慮,而我們往往把這種焦慮當作壓力。

壓力不僅僅是對於有害的外在刺激(如噪音、汙染、通勤、長時間工作和忙碌)的生理反應,也會是由情緒能量累積下來而造成的痛苦內在壓力。

本書會大量地探討「哀悼」,因為它是人類最有效的壓力釋放機制。哀悼是我們內在情緒壓力鍋安全且健康的釋放閥。有很多次我都覺得自己快要爆炸了,卻在大哭一場後立刻釋放了這種感覺,而我在心理治療的工作中,幾乎每天都會看到其他人也得到相同的美好釋放。

當我們不願意去感覺,就會經歷許多悲慘的後果,而壓抑情緒的代價,就是無止盡又浪費的能量消耗,這會使許多人憂鬱及沉默寡言。越來越多人陷入了「看過、經歷過、做過」症候群的冷淡和厭倦中,並且持續衰弱下去,一旦這種情況發生時,我們就失去了與生俱來「成長為有活力地表達及歡慶生命的存在體」的命運。

我們與「感覺」的戰爭,迫使情緒反過來對付我們自己。那些被我們謀殺的情緒,其魂魄會飄入我們的意識裡,變成具傷害性的思考來糾纏我們,造成大部分不必要的苦難。而那些被否定的情緒,以令人害怕的擔心、嚴厲的自我質疑和憤怒的自我批判,腐蝕著我們的想法。

當我們不願意去感覺情緒,就會有情緒無意識「發作」的風險,像是挖苦、找麻煩、慣性遲到和「忘記」承諾,這些都是常見的無意識憤怒表現。然而,這些被動攻擊行為會帶來更大的情緒痛苦,因為它們使別人不信任也不喜歡我們。

蔓延於美國的過度飲食、過度用藥和過度工作等流行病,也源自於我們逃避情緒的行為。當我們有「感覺恐懼症」(feeling-phobic)時,就會經常使用那些可以改變情緒的藥物,或是變成工作狂讓自己持續忙碌,來分散對情緒的注意力,就像安.威爾遜.謝夫(Anne Wilson Schaef)在《當社會成為癮君子》一書中指出的,許多人至少對一種具自我破壞性的物質或歷程成癮。

諷刺的是,這些分散注意力的舉動,通常會加重我們正試圖逃避的潛在痛苦。若是長期使用這些對策,最後便會對我們的身體產生嚴重的傷害。我們瘋狂的生活步調,還有使用藥物(處方藥、非法藥物或成藥),都會麻痺我們,以致感覺不到它們正在削弱自己的力量,直到嚴重生病為止。

我們抗拒去感覺痛苦,甚至到了持續發明不去感覺的新方法的程度。在一九五○和一九六○年代,家庭主婦廣泛使用安眠鎮定藥物來麻痺自己,這也為如今提供給兩性使用、有如迷幻蘑菇般麻醉人心的現代抗憂鬱藥物開了先例,像是百憂解(Prozac)、樂復得(Zoloft)和克憂果(Paxil)這些藥物,都被當作「設計師藥物」(designer drugs)1,許多沒經過多少精神醫學訓練的非專科醫師,常隨便開立這些處方藥給抱怨感覺不悅的人。

這種情況的例子之一,來自一九九五年的《前線》(Frontline)調查性紀錄片節目。該節目記錄了當時普遍過度使用百憂解的情況,並聚焦在一位華盛頓州的心理學家,他會開立百憂解給每一位案主,而且除非新案主願意服用百憂解,否則他不願意治療。在鏡頭前,他告訴一位準案主:「你不吃這個藥物,就找不到真我。」很不幸地,越來越多治療師會在案主還沒有嘗試以哀悼對付憂鬱和壓力之前,就立刻推薦百憂解給他。

我們的文化正展開對抗感覺的戰爭,情緒正變成瀕危物種。我們被家庭與社會所期待的「冷靜」(cool),無所不在地圍攻。我們表現出什麼都傷害不了或影響不了我們的模樣,而這也在暗中變成了我們的健康與發展的模型。許多人已經冷靜到變得情緒冷酷及令人心寒的冷漠,就像當代美國詩人羅伯特.布萊(Robert Bly)所說的:

……掩飾我們內在的痛苦情緒……已經在我們國家變成國家層級和私人層級的風格了。我們以令人讚歎的氣魄,把名為「否認」的動物當作這個國家之生命的領導獸。

沒有任何地方可以讓我們有安全感地探索自己的情緒,即便是在最私密的場所或是最親近的友人陪伴之時。憤怒、憂鬱、忌妒、悲傷、恐懼、不信任等等,就像麵包、花朵和街道一樣,都是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但這些感覺只要一出現,往往會在我們內心引發羞恥和畏懼,即使是那些英勇面對每起意外事故的人也會這麼做。

那些敢表達非正面情緒的人,經常被當作是因為不選擇「更高級的狀態」而成為可悲又沒長進的人。然而,對於受苦中的朋友表示同情,其實是非常自然的人類傾向,而且仍然存在於世界上的未工業化地區。而遺棄這種自然的人類傾向,則是非常糟糕的情況。

有個肩膀可以靠著哭泣,並且被允許「好好地抱怨和發牢騷」,在工業化社會裡是消失中的「聖禮」。在我們的文化中,最好的同理心就是建議受委屈的朋友要「看看好的那一面」,並且記得「這並不是最糟糕的」。

相對地,在新幾內亞的部落中,男人和女人都會全心參與每年一度的哀悼慶典,他們花一整天的時間,一邊為了失去真的幸福美好的童年而哭泣,一邊擁抱並安撫著彼此。

鼓勵親密的他人表達情緒,是正常的人類慈愛之舉,這可以使他們的痛苦不會被鎖在內心,也不會轉化為焦慮、擔憂和自我厭惡,但我們卻與這種正常的人類慈愛之舉切割開來了。年復一年,我們越來越顯化了著名的精神分析師羅洛.梅(Rollo May)在一九六九年的預測:

我真的相信,我們的社會中絕對有個趨勢,那就是對於人生的態度越來越無動於衷的狀態,而這成了一種性格狀態。

上帝是否犯了一個糟糕的錯誤,把我們灌滿了有別於機器人的感覺功能,而我們卻似乎在模仿機器人?

也許上帝即將頒發一條新的戒律:「汝不可感覺或表達情緒痛苦!」如果真是這樣,我們可能全都會落到一個令人心寒的缺乏感覺的世界,就如萊斯利.黑澤爾頓(Lesley Hazelton)在《感覺不悅的權利》中所形容的世界:

思覺失調症患者知道這個世界,並且退縮到那裡面去,遠離了人類互動與人類關係的整個國度,而情況嚴重的個案甚至會離開感覺身體痛苦和心理痛苦的能力。這是一種嚴重情緒混亂的狀態,然而,它與當下沒有「負面」感覺的理想狀態,是非常接近的。

停止對抗感覺


當小孩不被允許體驗悲傷、憤怒、失落和挫折的感覺,他們真實的感覺就會變得神經質且扭曲;成年後,這些小孩會無意識地安排人生去重複相同的情緒壓抑。兒童心理學家布魯諾.貝特爾海姆(Bruno Bettelheim)悲嘆著兒童不被允許合理的受苦。他說,即使是兒童在學校裡讀的書,也把人生描寫得像是只有一連串的愉悅而已,沒有人真的憤怒,沒有人真的受苦,完全沒有真實的情緒。

—蘇珊.秀特(Susanne Short)

「情緒衰弱」是一種流行病,有數億名現代化的人們宛如情緒貧瘠的行屍走肉,我們看似世故的情緒轉移方式,大多使得我們的情緒比人類過去的情緒更受傷,也更失落。隨著我們越來越衝動及強迫性地行動,真正的平靜體驗已逐漸離我們而去,持續的忙碌讓我們在這個永遠成就不足的跑步機上感到壓力及磨耗,而我們只能無意識地不願停止或是持續規劃時間,以免所要逃離的「感覺」會追上來,並撲進自己的覺察中。

人生中某些最美好的事物,像是性、食物、運動、談話、學習和工作,都失去了它們應有的品質,因為我們瘋狂的步調,使得自己不可能去享受它們,而我們已經很少能放慢足夠長的時間,來消化這些活動的完整愉悅。

由於我們沒有停下來好好地感覺、體驗及處理那些驅使著我們的情緒,使得這些尚未消化的情緒,變成了在肚子裡翻騰的焦慮,並將我們的思想「毒化」為持續的擔憂,也讓我們像在逃獄般一直逃離自己,從而犧牲了自己的平靜,這是多麼可悲的事啊!

我們其實可以停止這種不加思索的逃跑,因為在這些未消化的感覺底下,是平靜與滿足,而我們可以學會安全地感覺,表達所有的情緒,並發現完整而不受干擾的深度安適(comfort)就住在身體裡。我們可以從「做事的人」(human doings)(約翰.布雷蕭的用語)蛻變成「存在的人」(human beings)。

人類學家艾利(Eli)與貝絲.哈爾本恩(Beth Halpern)提醒我們,平靜是人類的自然狀態。他們提到,在密克羅尼西亞(Micronesian)有個字詞是「酷卡羅」(轉譯的英文拼音為kukaro),沒有英文的同義詞。當人們說要去「酷卡羅」時,意思就是要去休息、坐一會兒、出去一下,他們僅僅只是存在,而非做什麼。

許多人都不記得自己上一次沒有從事或沉迷於生產是什麼時候了,而且都忘記自己在過去是如何對日常奇蹟感到目眩神迷,例如:驚歎於一張蜘蛛網的結構、在雲朵中找到一隻動物的形狀、探索花朵的雌蕊和雄蕊的精細複雜性……

現在是重新發現內在小孩情緒活力的時候了!我們的內在小孩能夠在簡單愉悅中發現持久的滿足,因為他們並不是為了要逃離內在情緒的混亂,才去追求愉悅。具有情緒活力的十九世紀美國詩人華特.惠特曼(Walt Whitman),其視野必能激勵你重新連結那被拋棄的內在小孩熱情:

我相信,一片草葉並不亞於星星的旅途工作,
奔跑的黑莓會使天堂的客廳生色,
一隻老鼠的奇蹟就足以動搖幾億名的懷疑論者……
口袋毫無分文的我或你,可以買到地球的精華,
用眼睛一瞥或是展露豆莢裡的豆子,就能混淆所有時代的學習……


許多人對於「歡迎自己的感覺」這種想法卻步不前,因為我們極少見證到健康的情緒表達。在我們的文化中,少數人的確會表達感覺,但他們的情緒化經常很討人厭,而許多「受物質影響」者2的情緒放縱主義,又是可悲或有傷害性的。

還有少數人明顯受到邊緣性人格障礙所苦,常用懲罰性和爆炸性的方式來表達情緒,也會為了一點小事就暴怒並哭到抽搐,而這種方式常常使得其他人覺得被控制及操弄。因為他們極端的情緒化行為,使得人們更相信隱藏情緒是明智的。

因為「感覺」而招來惡名的第三種人,則是固執地守著那些感覺不放,直到那些感覺變成怨恨。那些終身困在易怒或自怨自哀的人,通常會使得他人去疏離感覺,或是不表達憤怒、悲傷等感覺。

然而,我們不必因為這些人不負責任的情緒表達,就疏遠了自己的感覺。雖然我們對於自己感覺到什麼情緒沒有太多選擇,但對於要如何回應自己的情緒,其實擁有許多選擇。本書說明了「情緒爆炸」和「情緒死寂」(也就是令人厭惡的情緒化與死氣沉沉的「無感」)的中間地帶,同時也提供了實用的建議,教你運用無破壞性的方式,來處理痛苦和可能具破壞性的感覺。

我們可以學會以良性的方式與情緒共處,可以擁有情緒而不死守它們;我們可以軟化並放鬆地進入情緒,而不放逐或是死記著它們;我們可以在感覺完成其任務時,讓它們經過我們而去。

有時候,我們有必要昇華或抑制(suppression)3自己的感覺。昇華是有意識地去選擇轉化,並且把情緒能量重新導向到建設性的自我表達方式,像是運動或跳舞。抑制則是有意識地去選擇克制自己,在不恰當的情境中不表達情緒,例如,對老闆怒吼或是在不體貼的人面前哭泣,絕少會帶給我們好處,所以在那種時候,我們可以等到處在較安全的情境時再「表達情緒」。

我們對自己的感覺所能做,並非只有「自動壓抑」這個唯一的壞選擇。

大多數人持續在做的一個有害選擇,就是緊緊抓住那個自己沒有真實體驗到的正向感覺,而當我們這麼做時,就是在用空洞且無活力的點子,取代了那個感覺的真實性。

當我們強迫自己展現沒感覺到的快樂或愛時,就會跟塑膠花或廉價香水一樣顯得矯揉造作及虛假。刻意展現的笑聲和硬擠出來的微笑,它們所帶來的信任程度,就跟不誠實的政客和狡滑的二手車推銷員一樣。

若缺少情緒的完整光譜,我們就不是完整的人,而是像調色板上只能有明亮開心色彩的畫家。我們的自我表達會顯得無趣又膚淺,就像廉價商店裡筆觸單薄的平淡粉蠟筆畫那樣。

「負面」情緒為畫家的調色板加上深色,開啟了無限範圍的顏色、色澤與色調。要是調色板上少了黑色,就沒有濃郁的顏色、沒有深度、沒有對比,也沒有複雜性;要是沒有深色,就不可能捕捉到人生中無盡的多元主題和風景… 閱讀完整內容
如果不能怪罪你,我要如何原諒你?:從哭泣、怪罪到原諒,真實療癒…

本文摘錄自‎

如果不能怪罪你,我要如何原諒你?:從哭泣、怪罪到原諒

彼得‧沃克(Pete Walker)

由 柿子文化 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