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好
◼ 睡覺(動詞)
在意識自然中止的狀態下休息。
依照牛津英文辭典的定義與多數人的解讀,不難理解睡眠是相當模糊的概念。原因在於睡眠如此變化多端,在每個有意識的物種身上都呈現迥異的形式。
即使是大腦睡眠調節中樞的演化在近代幾乎一致的哺乳類動物,睡眠時相也各不相同。以長頸鹿為例,牠們一天的睡覺時間不超過五小時註2。相較之下,根據六○年代耶魯大學醫學院學生的研究,美洲負鼠一天差不多有二十個小時都在睡覺註3。
在這樣的極端現象中,睡眠具有明顯的多樣性。大部分的哺乳類動物呈現睡眠多相性,在二十四小時裡不斷入睡。犬類完美體現了這種睡眠方式。有些物種則呈現睡眠雙相性,一天有兩次完整的睡眠時間。例如,兔子在黎明破曉與日暮低垂的時候活動力最強,牠們依照日出與日落劃分夜晚與白天兩段休息期間。而海豚與鯨魚等水生哺乳動物,牠們擁有可以一次只讓半邊大腦休眠的不凡能耐。此外,還有一些物種呈現睡眠單相性,每天分別有一段清醒與睡覺的時間。這些動物之中,一些是夜行性的,譬如貓頭鷹;一些是在白天活動的,譬如人類。
人類已經演化到睡眠時間比長頸鹿多、比負鼠少。我們偏好在晚上睡覺,一天似乎需要睡上大約六到八個小時。不過即便是同一物種,仍舊存在極大差別,而睡眠狀況也會因人而異。基因、性別、年齡、自然季節、文化傳統,更別說是日常生活中的各種念頭,全都會影響我們的睡眠。
直到最近,我們才開始注意到這個差異。歷史上,人們在大部分時間裡都認為睡眠會分散清醒時的注意力而造成不便。「睡眠顯然剝奪了清醒的時間。」亞里斯多德(Aristotle)於西元前四世紀如此寫道,他將生病與健康、醜陋與美麗註4、脆弱與堅強的類比相提並論。《舊約聖經》多次將睡眠比喻為死亡,以致於大家開始認為如同睡覺會醒來的道理,死亡之後會有生命接續,受難之後也會重生。詩人也經常在作品中提及長眠而非死亡,藉由睡眠的可逆狀態來淡化生命盡頭的絕望定局。
在亞里斯多德之後的兩千年裡,醫學界普遍以類似的說法誹謗睡眠。一八八三年,威爾森.菲利浦(Wilson Philip)博士向英國皇家學會(Royal Society)表示:「清醒與睡眠狀態的交替出現……源自於人類本性的缺陷。」他主張,睡眠即使不是「真正的惡魔」註5,也顯然是一種「缺陷」。
很多人不重視睡眠,彷彿這是某種討人厭的額外負擔。據說拿破崙(Napoleon Bonaparte)被問到人需要多少睡眠時,他這樣回答:「男人一天要睡六小時,女人七小時,笨蛋得睡上八小時。」據信前英國首相柴契爾夫人(Margaret Thatcher)一天只睡四小時註6,一樣過得很好。近代,唐納.川普(Donald Trump)提倡減少睡眠時間。他在二○○四年出版的暢銷書《像億萬富翁一樣思考》(Think Like a Billionaire)中寫道:「不要睡多餘的覺。」二○一六年的總統大選中,他再次強調:「我不愛睡大覺,喜歡一天睡三、四個小時。睡再久,我就會睡不著、腦袋轉個不停,想知道世界上發生了什麼事註7。」這些看法儘管異於常人,卻不應該聽信。他們忽略了三個不同的證據。
首先,人們有個簡單清楚、直覺反應的看法是,睡眠是一種正面的力量,沒有壞處。舉例來說,在英國文豪莎士比亞(Shakespeare)所著的《馬克白》(Macbeth)裡,主角馬克白形容睡眠是「沖去汗水與疲累的沐浴、受傷心靈的慰藉、大自然的挹注、生命饗宴中無可替代的滋補」。西班牙小說家米格爾.德.塞萬提斯(Miguel de Cervantes)也有類似的見解,在他的作品中,農夫桑丘.班薩對唐吉訶德說,睡眠是「可以充飢的食物,可以止渴的飲水,可以祛寒的溫暖,可以消暑的涼意。它是全世界通行的貨幣,只要少許就能買到快樂,不論國王或牧羊人、傻子還是智者,人人平等」。英國詩人塞繆爾.泰勒.柯勒律治(Samuel Taylor Coleridge)也在詩作《老水手之歌》(The Rime of the Ancient Mariner)中表露同感,描述睡眠「溫柔和藹,無人不愛!」。
其次,近百年來,支持這類觀點的科學觀察與實驗穩定增加。睡眠科學之父納撒尼爾.克萊德門(Nathaniel Kleitman)在一九三九年出版的開創性著作《睡眠與清醒》註8(Sleep and Wakefulness)中寫道:「睡眠絕對不是清醒的相對行為,它其實是清醒狀態的補充,睡眠與清醒構成一種循環,兩者的關係就如同波谷之於波峰。」
最後,還有睡眠障礙患者的故事。這些通常屬於軼事性質,因此一般不足以作為科學證據,也不太有人知道。然而,睡眠不佳的人們所陳述的經驗極具說服力。如果睡眠出了問題,往往會深刻影響到生活、損害身心健康,並且造成嚴重的心理創傷。現在,是時候重視這些第一手敘述了。
如今,關於睡眠期間大腦出現哪些活動、睡眠可能具有哪些功能,依然眾說紛紜。或許大腦在休息期間會清理清醒、思考時期所累積的代謝產物;也許腦細胞在這段時間執行某種運作,譬如整合記憶或清除不必要的認知雜訊。睡眠也有可能只是節省成本的策略,一種消磨時間而不會耗費太多精力的方法。或者睡眠可能具備以上提到的所有功用,甚至還有其他效果。
至少目前我們可以強調,睡眠是演化帶來的結果,是一種普遍的現象,而每個物種都呈現迥異的睡眠形式。這些觀察足以導出一個結論,那就是睡眠必定具有至關重要的功能。倘若不是如此,就會如同睡眠研究學者艾倫.瑞赫夏芬(Allan Rechtschaffen)在一九七一年恰到好處地表示:「否則它會是演化過程中最大的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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