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不明朗的狀況,就用最簡單方式解決,
要嘛丟直球,要嘛靜置觀察,
可惜現在的人,什麼都有,耐性最缺,
我一律建議丟直球,省得麻煩。
過去三十年一筆筆的情感爛帳,再加不是諮商心理等學科專業,實在很討厭人家稱呼我是「兩性作家」。
除了沒有資格指導別人任何情感問題,再來就是:哪怕愛情與理財是時下文明人最為關注的話題,但與物質世界所需的金錢等理財方針相比,任何有關「愛情」的解決辦法往往異常簡單(吾人貪財卻不善投資,自認投資比談感情更艱難)。
愛情,不是變化莫測的股市行情,有些人會覺得它存在於兩人或多人之間,好像有些複雜,可是一旦冷靜梳理,必然清楚其本源相通,畢竟歷史千萬年下的演化,人類的欲望和執著大概就那幾個模樣。
每個人遭遇的情感困境都不同,核心大抵換湯不換藥。
人類都很聰明,你早就清楚答案,看再多書籍、聆聽再多情感自媒體談論獵愛攻略,他們的存在充其量是協助你驗證己身想法罷了,有趣的是,就算聽了,通常不見得會照做,我就是這樣的人,且我深信大部分人都和我一樣,任性妄為有餘,卻又不願意或沒有勇氣,去發自內心信任自己的判斷。
我不想透過書寫去「教會」你什麼,你想愛誰是你家的事,我只想陪伴我自己,試圖探索一切感情問題中那些藏於幽微深處的、最本質的東西,那就是——我們到底從這些問題裡頭,發現怎樣的自己?
因為難以掌控,所以心神不寧
一段關係的萌芽,愛情的初始,必然從「曖昧」開始。
民國作家張愛玲在《紅玫瑰與白玫瑰》描繪一段精彩的曖昧環節,男主角振保愛上好友的妻子嬌蕊,嬌蕊的作風洋派大膽,是園裡張揚綻放的紅玫瑰。
某次陽台談心,嬌蕊向振保提到自己的心是一所公寓,振保聽完問道:「公寓有沒有空房間招租?我住不慣公寓房子,我要住單幢的。」這句話儼然是振保對嬌蕊的一種暗示,他想要住進她的心裡。
緊接著張愛玲這麼寫:「嬌蕊哼了一聲道:『看你有本事拆了重蓋!』振保重重踢她椅子一下:『瞧我的罷!』嬌蕊拿開臉上的手,睜大眼睛看他:『你倒也會說兩句俏皮話!』振保笑道:『看見了妳,不俏皮也俏皮了。』」
這邊就不提後續振保因自身軟弱、被封建思想綁架而拋棄嬌蕊的舉動,據我所見,張愛玲將這段男女間的言語挑逗寫得格外細膩,讓我從中窺見曖昧的基礎面向:雙方會認為曖昧充滿美麗與刺激感,其實是「基於他們都清楚彼此互有好感」所產生的情境。
這場互動中,你們都有掌控權,自然能好好享受你追我跑的試探,另外曖昧也是一種你見到心儀對象會擁有的下意識反應,誠如振保所言,見到了妳,我突然就變俏皮、變放鬆,願意說說俏皮話。
可是一方面,張愛玲又通過她的一部短篇〈第一爐香〉,讓讀者看見另一種揪心的曖昧面向,女主角葛薇龍因虛榮心嫁給花花大少喬琪喬,對方心性不定,說出來的任何情話,葛薇龍聽來都有種無法信任的、焦慮不安的忸怩。
喬琪喬的曖昧手段及葛薇龍的內心狀態,張愛玲的文字如下:
「她試著分析自己的心理,知道她為什麼這樣固執地愛著喬琪,這樣自卑地愛著他。最初,當然是因為他的吸引力,但是後來,完全是為了他不愛她的緣故。」
「喬琪喬根據過去經驗,早已發現這一個祕訣可以征服不可理喻的婦人心,他對她說了許多溫柔的話,卻始終沒吐過一個字說愛她。」
與雙方心意相通所產生的曖昧形成對照,張愛玲在〈第一爐香〉所呈現的情愛挑逗,卻是一方惶惶不安、帶有一種想要「對方說出愛她」這種爭奪主導權的意味;至於另一方,他則將曖昧視為一種安撫異性的手段,只因他清楚這能征服「不可理喻的婦人心」。
從張愛玲的這段描寫,我挖掘出兩個問題:第一,怎樣情況讓我們開始對曖昧產生不安?第二,怎樣性格讓我們容易被他人的故意行使的、帶有操弄成分的「曖昧手段」所控制?
第一個問題跟第二個問題的脈絡是連貫的,但我先從第一個問題分析。怎樣情況讓我們對曖昧不安?就拿時下男女最常糾結的「已讀不回」來剖析。
一個人讀完你訊息之後回覆,很正常;沒有讀你訊息,沒有回覆你,也算合理範圍內;讀完你訊息,晚一點回覆,可以解釋對方工作繁忙;讀完你訊息,久久不見回覆,你勉強說他應該漏看,把它拗成合理範圍,也是能接受。
讓人想東想西的,通常是對方已讀後久久不回,但他之前已經和你曖昧一陣子,早先日日夜夜的頻繁互動,現在聊天頻率急轉直下,這股反差難以說得過去,這不僅說明人類是慣性動物,更多的是我們在看待任何事物,不光是愛情,其實都對「未知的、無法掌控」的狀況戒慎恐懼。
已讀不回,只是一種舉例,當你願意反思經歷過的大小曖昧,會讓你心神不寧的,不過是未知而已。
狀況越不明,越要用簡單的方式解決
長期研究情緒史的專家蒂芬妮.史密斯(Tiffany Watt Smith) 出版的《情緒之書》提到一個名詞叫「模糊不明恐懼症」(Ambiguphobia),由美國小說家大衛.福斯特.華勒斯(David Forest Wallace)所創,意指一件事情的本身存在各種詮釋空間,才會帶給我們不舒適的感受。
曖昧本身是一個中性詞,但竟能讓某些人產生「模糊不明恐懼症」,讓他們在面對關係時難以用順其自然的態度應對,這無疑反映一件事:你已經在這段關係產生想要爭奪的心理。
過去,我曾判斷這應是當事者想要「爭輸贏」吧?但我現在想法是:這些人與其說是爭輸贏,大抵是想要「爭個平衡」而已。
所以對調邏輯,一段關係會讓你想要爭平衡,不就顯示你的心態早已失衡了嗎?或是這段關係的互動本質,從你產生執著的這一刻就開始不對等,猶如左右重心不穩而搖搖欲墜的天秤,終將迎來傾倒的局面。
第一個問題答案呼之欲出,緊接來到第二個問題:是怎樣性格讓我們容易會被帶有操弄成分的「曖昧手段」所吸引?成為紈絝子弟喬琪喬的棋子。
一如張愛玲分析喬琪喬的結論,通常能被帶有謊言的曖昧所矇騙,恰恰是當事者擁有一顆「不可理喻的婦人心」,不可理喻的人,柔聲安撫給糖吃,逢迎討好,最能搞定他們的玻璃心。
而這,就和第一題相互連結。一個人心態失衡,無法有效抓穩自己,對未知過於恐懼、太想掌握局面,成為淹沒在恐懼潮水裡奮力掙扎的溺死之人,此刻出現任何人伸出雙手,他理所當然一把抓住,倒是沒有心思辨認伸出援手的人是真心誠意還是別有居心。
心態越失衡,不光讓曖昧越發不快樂,也輕易讓有心人士趁虛而入,用虛假的曖昧手段對你進行控制。
遇見一個心意相通的人,曖昧起來簡直順風順水,可能不到半年就會在一起。好啦,假設兩個人都有承諾或情感創傷恐懼、不敢馬上踏進關係,或許需要一點時間。可是一個人到底喜不喜歡你,他絕對會讓你知道,彼此也會心領神會,就算曖昧玩再久,倘若心心相印,對雙方都是一大樂趣。
反之,當遇見曖昧不順,已經嚴重造成你情緒困擾,明明很中性的曖昧狀態卻搞得食不知味、天天都在求神問卜,或許你要做的就是靜下來,好好正視內心混亂,拿回你的理性,慢慢觀察這段關係現在的走向,勇敢向對方詢問感受,並抱著迎接任何好壞答案(多半是壞答案)的坦然。
解決曖昧讓人心焦的困境,軍事家孫武在《孫子兵法》給出結論:「兵非貴益多也,惟無武進,足以併力、料敵、取人而已。」
打仗的優勢不是兵力多寡,而是不輕敵,不冒進,集中兵力、判明敵情,取得部下的信任和支持,不過在關係裡,你所要「取」的人,其實是自己,你要懂得穩定自己。
越是不明朗的狀況,就用最簡單方式解決,要嘛丟直球,要嘛靜置觀察,接著請相信自己,因為這段關係的局勢、對方的心意,必然會隨著時間攤在你眼前。
可惜現在的人,什麼都有,耐性最缺,我一律建議丟直球,省得麻煩。 閱讀完整內容